“依我见,瘦金体最合岳兄的气质。”有人回答。
他摇摇头:“瘦金体虽好,乃宋徽宗所做,为亡国之体,不当为君子所用。”
他落笔,竟然是怀素的狂草。
再加上言谈举止,无人怀疑月奴的身份,都觉得他不想言说自己的来由,多半是身家太过高贵丰厚,万没有人往其他的地方想。
而阿吉,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懂规矩,但他身上的衣裳,虽然是独孤景铭随便找的,但皇宫中的随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月奴看见贺兰羽一溜烟的走了,低着头不知道如何收场,心下有些后悔起来。
月奴哑然,刚想拦,就看见微醺的贺兰羽腾一下站起来:“说的是啊!我小妹今年十九,夏天便到二十了,再不嫁人,我娘怕是要睡不着了。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叫她。”
“贺兰兄——”
月奴想站起来,但如今他动作迟钝体力也不好,转眼便见贺兰羽跑得没影。
“是你写的?”贺兰恩问。
“嗯。”他点点头:“随手写的,难得大雅之堂。”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谦虚的过分,便是骄傲了。”贺兰恩笑道,露出两个梨涡,着实可爱。
荟萃楼上歌舞声依旧,四处都是喧闹的声音,有人在起哄,拉着贺兰恩坐在他的身侧。
一切的一切仿佛故地的旧梦,宣明太子坐在酒宴上,身周都是王公贵胄的公子,不少人想让自家的女儿嫁入太子府,好谋一个妃嫔之位,而那些美貌且俊雅的高门小姐们,也都用这样害羞且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岳兄?可有妻子?”贺兰羽问他。
“我……”月奴苦笑,不知如何作答,这一下的确给他问的发蒙。
贺兰羽想了想,又问:“难不成,你是什么皇亲国戚,不必科考便可入朝为官?”
月奴握着酒杯的手在上头轻轻摩挲,想了想摇头:“并非如此。”
“你拉我来这儿做什么!我说过,我不急着找郎君!”
一句话说完,贺兰羽就将他拽到了月奴面前:“你不急我急!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你看这位行不行!”
小妹贺兰恩正欲嗔怒,转头看向了月奴,却突然睁大了眼睛。
“不闷呀,有吃的有歌舞,多有意思。”阿吉笑着回他,没有忍住,靠在了阿兄手上。
阿兄手很暖,他很喜欢靠着。
能多依恋一分最好,毕竟不知道今夜过去,再见,是几时了。
只可惜他只是一个阿吉,并不能为阿兄做什么,想了半天,与阿兄站的远了一点儿。
他知道皇上不喜欢他,更不喜欢他跟阿兄黏在一起。
但毕竟是奴隶,总是要仰赖主人过活,阿兄若是要有一个好的前程,得讨主人的喜欢。
“哎,如此风流人物,竟然二十余岁就薨逝了,当真可惜。”有人叹道。
“确实。”他勉强应付。
旁边的阿吉酒足饭饱,跟着一言不发的在后头看。他虽然知晓的道理不多,但也能看出来,自己的阿兄,并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无用。
还好,文章已经写毕了。
众人未察觉他的不对劲,只聊起了宣明太子的往事。
宣明太子还在世时,曾经编写文卷,予天下文人阅览,其中文辞斐然,笔迹锋芒毕露,一时传为美谈。
不过,既然是阿兄,那多举世无双,也是应该的。
怪不得皇上那么喜欢他,只是阿吉也觉得,他若不是淫奴,跟匹配些。
可惜了。阿吉嘟囔了两声,往阿兄身边靠了靠。他们聊什么,阿吉听不明白,便低头吃酒菜。
笔法飞劲,恣意狂放,似将忍耐已久的心境放了出来,在纸上一笔写就。
“岳兄,看起来有什么事情忍了太久,心事重重。”李衍在旁边评价道:“不过,乃是绝顶好字,我竟从中也看出了些宣明太子的意味来,当真佩服。”
笔锋突然顿住,在纸上洇出一个墨点。
他想找个借口离开,可见旁边有人铺开了宣纸和墨笔,想邀请他为今日诗会写序,他闻着墨香,终究没有忍住。
如今握上笔,如同幻梦一般,他的手竟然微微发抖。
“岳兄好什么字?”李衍在旁边问。
这误会大了。
其实也不怪旁人,除了气度以外,他身上的锦缎乃是三百两一尺的云锦,通身雪白之外,还用暗丝银线绣了竹叶纹,只有顶级的世家公子才会用这种精细的绣法。头顶的玉簪更是乳白色的羊脂玉,是西域进贡过来,千挑万选的罕见上品,不然怎么会插在当今皇帝的头上呢?
其他的玉佩腰带,无一不是宫中顶好的材料,不要说普通的大臣,就连王公家的世子,也未见得有多少身这样的衣衫配饰。
贺兰羽还想再问,旁边的一个同伴李衍笑道:“贺兰兄,今日灯会,规矩便是不问来处,你何必如此苦逼岳兄,他是皇宫贵胄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不过结交个朋友,你不要追根究底了。”
贺兰羽嘿嘿笑了两声,端酒道:“说的也是,今日不问来处,是我无礼,在此赔罪。”
李衍斜靠在案上,拖着脑袋道:“赔罪便好了?不如赔点别的,岳兄,你是不知道,贺兰兄家中有一小妹,样貌算得上天姿国色,又通文识字,文学不比男子差。只是心高气傲脾气不好,非无双公子不嫁,我们几人之中,就算中了榜眼的刘兄她也看不上。贺兰羽,不如你将小妹找来,与这岳兄见上一见,说不定赔了罪,也结交了人,还少了你娘亲的一桩心事。”
贺兰羽心急,在旁边又问了一句:“哎呀,你还未回答我,你看我这小妹怎么样?”
“姑娘国色天姿。”他勉强笑了笑,声音苍凉:“他日若有良人得配,定是他三生有幸了。”
“没有。”他蠕噎着回答。
贺兰羽笑了:“你见她如何?”
他看着贺兰恩从贺兰羽身后冒了头,走到了案边,看见了他方才写的文章,露出了惊异的眼神。
样貌是淫奴血脉里带出来的俊朗美貌,气度是皇宫大内二十年熏陶出来的举世无双。
天底下的人,看见他的时候,多半会一愣,贺兰恩也不例外。
他看见贺兰恩的眼神中充满了小女儿的娇羞,那个姑娘躲在贺兰羽的后面,轻轻的探出头来。
正喧闹之中,月奴又听见一声清朗的声音:“岳兄,我可算把我小妹找来了!”
贺兰羽欢快的出现在荟萃楼的楼梯上,一只手拽着下面,终于将另一人给拽了上来。这人穿着男装,身形与贺兰羽相似,只不过要娇小上一圈,明显是女子。虽然带着冠帽未着多少脂粉,依旧能看出来天姿国色。
杏仁般的眼睛瞪着她的哥哥,细长的眉毛拧在一起。皮肤白如羊脂玉,看起来如同玲珑剔透的陶瓷小人儿。
“阿吉。”
可阿兄看见了他,回过头,瞧见了小小的阿吉。
旁边人还在聊什么宣明太子,文选杂集,他回过头,伸手抚摸上阿吉的脸:“阿吉在这里,闷不闷?”
只是阿兄不说,他就也不问。
或许在旁人看来,如此亲密无间居然隐藏着秘密,似乎不妥,但他能察觉到,那秘密只是阿兄的隐痛,并非什么有意隐瞒的秘辛。
他只是看出来了,阿兄喜欢写字,写文章,与那些了不起的文人一样。
从朝堂到民间,无人不知宣明太子乃世间罕见的才华横溢,是朝廷盼了多少代的明君,只可惜,英年早逝。
“岳兄在京城长大,可曾有幸见过宣明太子?”李衍问。
“没有。”他收敛了目光,微微低头。
倒也快活。
月奴与诸人交谈,不过三两句话,贺兰羽便对其心悦诚服,坐在了他的身边,非要与他结交一番。
“你既然有这番学问,为何不进京赶考,也求一番功名?”贺兰羽道:“以你的本事,拿一个探花郎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