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变成了人形,模样还有几分斯文俊秀。
应天澜艰难地把他和陆子书的外祖父这一身份联系上,
他道:“路过而已,这地方临近魔域,妖族也较其他地方的凶残,你来这里做什么?”
龙族?
应天澜本不想理会,可龙族又勾起他的注意,袖手旁观了一会,发现被追着打,身上占了黄沙的是条青龙,青龙伤痕累累,看着还有几分面善。
……原来是刚认识不久的“熟人”。
彼时应天澜潜入了水面,他看到的是无尽的漆黑,想来便是那鬼魅般的影子,正当他奋力将黑海划开,湛蓝的海水涌现了曙光──后来他才知道那并非曙光,而是龙王燃烧的火光。
他身体一轻,一闭眼一睁眼,烈日刺得他眼睛一眯,而后才缓缓看清眼前事物,只见四周戈壁荒凉,黄沙满天飞。
他感受了一下下肢,如常人般无碍自如,就知道他肯定进入了幻境。
陆子书知道他的喜欢跟自己的不是那么一回事,但亦是分外欢喜,胸口忽然有些发热,时间过了很短,但他们又经过了很多。
应天澜昏迷的时候,陆子书看着龙王陨落,只觉得自己仿佛仍旧悬在水中,无处着陆,不知道什么叫踏实,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天地那么大,他连自己的心都感觉不到。
甚至开始怀疑,应天澜和他是不是不应该这般纠缠。
不过心中却有个答案,自他醒来就酝酿着,可不知怎么说出口,又是头次感到这样欲说无言。
自小他就少言安静,但一直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如今对某个人生出了看不见摸不着,也说不透的感情,心中乱乱的,但又乱得十分安逸,心甘情愿,甚至带了点欣喜。
应天澜睁了眼,咬了下唇,忽而抬头亲在陆子书下巴,陆子书猝不及防被占了下便宜,笑道:“你亲就找准位置亲,亲上面一点,要我教你吗?”
应天澜听他七皇子被龙王重创,群龙无首的龙族愤懑不已,抱着决一死战的心和天兵打了一场,最后齐掌门赶到,还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们师祖?”应天澜道。
“我也没想到,飞升的就是灵仙山的师祖,”陆子书揉了揉眉心,“师祖说现在天界因为七皇子而大乱,他才得以下凡,必须来助我们一臂之力,拨乱反正。”
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应天澜看见忧心忡忡的陆仙尊。
“我没事。”
“嗯,没事,只是晕过去差点找不着而已。”陆子书默了下,叹了口气,“是我不好,龙王死了,你当时又……”他没敢说当发现应天澜静静地沉下海里的时候,自己的心几乎如北海的千年寒冰一样僵冷。
很快,天和地已分不清边界,海水似乎翻上了天,涌动的黑影一点点蚕食掉天和地的距离。
陆子书飞快掐了一串手诀,手中折扇成了一柄通体雪白的利剑,他和应天澜一个向上,一个朝下,在惊天的滚雷和黑幕中,酷冷的剑气和纯粹的魔气各分一边,势不可挡地划开了那延绵千里的黑影。
七皇子:“不自量力!”
应天澜也不等他说话,点了点头,自顾自坦然道:“我也很喜欢他。”
青龙:“……?”
说话间,眼前的景象突然流沙一样散开,不过眨眼就什么都没有了,只余下年轻的青龙站在原地,换上了不符外表的沧桑,他似乎要说话,但最终还是安安静静地,风一样消失了。
应天澜闻言有些发怔,沉默许久,心道原来如此,他有点明白了。
其实他之前虽然不懂,但做的事却是十足十把陆子书当成了自己的……自己的……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地突然道。
想牵一个人的手,在应天澜看来,就是毫无必要的念想。
魔族讲求随心所欲,修士讲求清心寡欲,但自当他们认识之后,好似就与这些无关了。
“龙族寿命几千上万年,情情爱爱当真值得你如此惦记?”可能是和陆子书待一起久了,应天澜说出口就知道这话不礼貌。
“你只有一个女儿?”应天澜问道。
青龙愣了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答道:“不,我还有一个儿子,他是我被魔族陷害与人生下的,我看他可伶,生母又不在了,便把他带回去,但我从未苛待他,我爱妻亦是对他视如己出,爱护有加。”
难怪,应天澜终于知道为什么龙王会对他说那番话。
不过这些想法在应天澜脑海中只一闪而过,他并无兴趣,便道:“是假的,这地方寂若死灰,根本生不出什么灵草灵药。”
青龙一阵失望,但又不甘心,偏要亲眼看过才死心,跟应天澜道谢后还要继续冒险。
不知死活,应天澜心道,不过他没有阻拦。
陆子书以为七皇子要的不过是当天庭的主宰,但现下看来这渣滓的野心大得很,天庭都不放在眼里了。
“哦,你们肯定很好奇我为了什么,”七皇子客客气气地道,“人说到达大道尽头,飞升成仙,按理说这就是终点,但殊不知这连起点都算不上,无论人间界还是天庭,都依附天道的规则运行,我们都不过是天道下无法挣扎的蝼蚁罢了。”
应天澜道:“所以你不想做那只蝼蚁,要去打破天道的规则?”
青龙似有难言之隐,救命恩人似乎不会看眼色,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他表情黯淡下去,踌躇半晌才道:“爱人病重,我听闻这里有能起死回生的灵药,便亲自来寻。”
应天澜好奇他的爱人是殷珹的母亲,还是陆子书母亲的生母。
霄云说过龙王妻子去世后一直孤身,如今日他的话当真,就真的是个情深义重的人,但他的一子一女生母又不同。
青龙原以为自己死定了,万万没想到会有人出手相救。
他被救了之后,就和看着很不好惹的救命恩人一起躲在了戈壁滩的暗处,外面黄沙烈日,晒得他皮都要裂开了。
“多谢兄台出手相救,我是北海龙族。”
应天澜蹙起眉头,这种情况有点糟糕,因为幻境和现实流逝的时间不同,也不知道是否只有自己遇到了意外。
他按捺住担忧,为今之计,只能镇定地打算一探究竟,就见不远处的山丘滚落下来一巨物,几个人追着那巨物连番追打。
忽而那巨物腾空起飞,又因为力气不继下坠。
这时海水和天空的之间爆开一团火,龙王以龙身困住七皇子,竟然自爆内丹,和对方同归于尽!
丹鸟仰天长嘶,悲戚的鸣响响彻天地。
陆子书骤然回望,手中白剑堪堪将“天”撕开一个口子,货真价实的天光都抵不上龙王将毕生之能于瞬间毁灭的光辉。
应天澜不懂喜欢,日后会不会后悔?
但现在他又觉得,这人既然说了喜欢,即便有朝一日人散别离,他也可以捡着这一句话,这段相处的日子,不抱遗憾地过完这生了。
应天澜又在他唇上印了一下,微垂着眼帘,嘴角微弯,软软地窝在陆子书身上。
陆子书博得美人一笑,又被投怀送抱,都有点无所适从了,不过很快又莞尔:“我看你就是喜欢我,是吧?”
应天澜点头:“嗯,喜欢。”
“七皇子呢?”
“看时机不对,跑了。”
房间里只有外头的海浪声,陆子书的呼吸和他温和的声音,应天澜闭上眼,心里一片宁静,七皇子如何,天庭如何,他自己原来又是什么身份……只要在这人身侧,也都不重要,也不想去思考了。
亲眼看到应天澜醒来,他才好像终于呼吸上一口气。
“龙王不过是去重逢故人了,他临走前,见了我一面。”应天澜握着陆子书的手,把他拉倒自己身边,然后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陆子书呆了下,而后将他完全拥进怀里,一遍遍替他抚着后背。
应天澜醒来的时候,是在船舱里。
窗外蓝天白云,海浪声声,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醒了?”
“啊,这样……”
“你很喜欢她。”
尚年轻的青龙羞赧点头。
但好在对方也是个不拘小节的妖族,青龙道:“值得,能和深爱之人在一起,就算是凡人的几十年,走过一生直到鬓发皆白也足够了。可能你觉得我傻,但为所爱之人不惜性命,赴汤蹈火,只要对方安然无恙就很满足,很欢喜,很值得。”
应天澜冷酷无情问道:“妖族为什么会病重?”
青龙苦笑都有点僵硬,道:“她出生不久就受了伤,她早告知我自己寿数不长,我偏不信邪,但见她日日憔悴,只恨不能替她受苦。唉,日后你遇到喜欢的人就会明白了。”
龙王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应天澜想到了陆子书。
他总想不明白,为何有人愿意把别人看得如此重要,为何会对另一个人产生毫无必要的念想,一如当日陆子书问为什么想牵他的手,应天澜想不明白答案。
可是看着年轻龙王倔强的背影,他又忽然出声:“你很在乎你爱人?你们成亲了?”
青龙回过头来,苦笑道:“她是我发妻,对我很重要,本来……本来我遭人陷害,家中情况有些复杂,她也不嫌弃,且我们女儿还小,她才那么小一个。”
青龙比划了一下,笑容柔软了许多,随即想到什么,又哀伤下来:“所以我一定要治好她,不管有没有用,总要尝试。”
七皇子一笑:“不错,只是凭我一人能力有限,只好借助点外力,比如魔君你,你师父说你于混沌初开时诞生,并不属于天道的规则下,也不受天道的控制,是游离于万物之外的生魂。”
他又看向陆子书:“人间界第一个半妖,违背了天道出生,我记得你母亲,你和她有几分相似,当年她这一走,没想到给我带来了意外之喜。如此看来,你们一个半妖,一个非纯粹的魔族,能一起助我成为凌驾于天道的神,倒是般配。”
他自觉说得足够多,便不愿多言,下一刻,自他为中心的黑影迅速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