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声音稍有心虚,但现在已经从这种心虚中解脱出来了,变成了肯定自己。祈羽听不出这些,他说:“什么样的事情要在晚上做?”
对方的声音轻笑起来,带着一股病气。他像讲述故事的老人一般,说:“很多。”
“很多事,只能在晚上发生,比如说……观星。”
“是你!你来了!”
隔壁的声音稍有迟缓,祈羽等了一会儿,对方带着一点虚弱地说:“是的,我来了。”
祈羽问:“你去了哪里,天都快亮了。”
“我还活着……我在人间……神啊……”
祈羽语无伦次地说着,忽而想起在水城的地盘里或许只有邪神听得见,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晚上。祈羽一直克制着不睡觉。他带有一种隐秘的兴奋,仿佛有一个秘密亟待和人分享。连下一天都等不到,他现在迫切地想要和人交流。他觉得,窗口的打开,和隔壁的怪人有关。
对方不是一个健谈的人,祈羽每次以为对方会在他的牢骚话中睡着,但他试探着问“在吗,在吗”的时候,对方又会温和而有力地回复。祈羽的心仿佛也妥帖了一些。祈羽一直在说阿勒叶的坏话,抱怨他,他忽而担心对方会不会去向阿勒叶告状,但想到阿勒叶已经把他关了起来,就不再畏惧更多的惩罚了。
那个雨夜,那个巨卵,已经成为祈羽强迫自己忘记的可怕记忆。
祈羽不知说了多久睡着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晨光中醒来,在夜晚睡去。他醒来的时候,那个温柔压抑的咳嗽声没有了。祈羽心中有些失落。他又恢复了孤零零、冷清清的囚徒生活。
祈羽说:“给我讲讲吧……外面的事。反正你也没有什么事情。你是快死了吗?”
对方被呛了一下,说:“是的吧……”
“你即将获得最后的宁静。”祈羽平静地说。这话甚至不像他说的。
对方说:“抱歉,你很难过吧……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吗?”
祈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祈羽嘲讽道:“如果不能把阿勒叶杀掉,做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过了一会他又觉得这样要求一个路过的普通水城人太苛刻了,他说:“你走吧,不要留在这里惹麻烦。我发誓,阿勒叶是我此生的仇敌。”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祈羽忽然着急后悔了,他是不是把唯一一个陪他说话的人吓走了。祈羽又说:“你还在吗?”
“观星?”
“是的。”对方说的话慢悠悠的,却不让人着急,而是心情舒缓下来。“这里是水城……是特诺蒂蒂的领地。维持特奥蒂华兰的运转,需要很多的……人。”
祈羽为对方说的“观星”引起兴趣,狭小窗口中的亿万星辰的光线都有了意义。祈羽产生了一种为星辰窥视的感觉。仿佛每一颗星辰都是一位神只。
对方说:“我……我在外面。”
“外面?”
“是的……我有事情要做。”
祈羽躺在石板上,透过窗台,他可以看见夜空上明亮的星星。星星是如此繁多和耀眼,几乎连一张夜幕都放不下。夜里的风都带有清新的气息,祈羽几乎可以想象到外面丛林的静谧和安宁。
“虎神啊,请您……带我离开这里……”祈羽祈祷道。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那一点细微的声音被祈羽捕捉到了,他一骨碌从石板上爬了起来,从半梦半醒中唤醒。隔壁传来大型鸟类归巢收起翅膀的声音,仿佛是羽毛在石壁上滑过。祈羽兴奋地喊叫:
或许那个水城人会去向阿勒叶告密吧……阿勒叶因而来惩罚他。祈羽压抑而兴奋地想象着。阿勒叶来折磨他、杀死他……他不觉得恐惧,反而期待。如沉寂已久的死水投下石子。祈羽甚至想好了如何激怒阿勒叶,好让他杀死自己。祈羽干渴地舔着破损的嘴角。他情愿死在热土和阳光之下,也不愿在囚室里腐烂变为霉菌。
傍晚的时候,祈羽正寂寞得抓自己的头发,他一下一下往墙上撞着头,期望自己撞成一个傻子。忽然有一列装备鲜明的武士靠近了他的囚室。祈羽警觉地缩进角落里,拽紧铁链。然后他看见几个武士好像是在……拆墙。
石块被从窗台上一块块取下,窗口逐渐变成了正常大小。祈羽激动地看见了天空的颜色。武士又在窗口上装上了铁条,密密麻麻,像一张网。武士走后,祈羽一下子扑到了窗台上,他艰难地伸出自己的手,抓住外面的空气。他重回了人间。他看见水城的景象,久违的火红色夕阳,远方在风中翻滚的丛林,风里带来熟悉的水果和谷物香气。祈羽几乎热泪盈眶。他从未这样久久地望着天空的模样。以前从未注意过,现在却如此稀有。
对方也沉默了,说:“是啊。”
“在的。”对方的声音温柔而有力量。
祈羽的心好像被安抚了一样,他躺在地上,紧盯着那个一片漆黑的石孔,说:“你生病了,比我更不幸……去找你们的祭司吧,他或许有什么邪法可以让你治愈。我……”
祈羽喃喃念道:“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外面的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