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书亚僵硬着，到底没有避开。
“你偷偷回去，陛下责备你了吗？”老鬣蜥人笑眯眯看着约书亚，一副好友闲聊的模样。
这是认错人了？约书亚默默观察老鬣蜥人，它迷迷糊糊的状态确实挺像那种头脑有些迟钝了的老年人。
草丛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约书亚警觉地把小史莱姆往身后一藏，做出防御姿态。
一只年迈的鬣蜥人从草丛中探出头。
或许连它自己都没意识到，它只是用“不关注”掩藏它的真实情感。
这个推测把约书亚惊到了，可越和魔王相处他越觉得这个猜想正确。
于是另一个疑问随之而来：它怎么会喜欢上人类？当所见所闻都是一个种族的恶劣，它却对这个种族产生了正向感情，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
不善的语气、嘲讽的话语，高等魔物的恼怒本应令人恐惧，约书亚却莫名地从中听出了委屈与埋怨：它顶着巨大压力为他着想，他却要辜负它的心意。
任性又直率，幼稚又真实，约书亚抿了抿嘴唇，比起那些心思深沉的人类上位者，这位凭喜好做事的陛下真的太好懂了。
起身走到魔王面前，约书亚单膝蹲跪，仰头望向它因为气闷竖成了一条线的血瞳。他安抚小孩子一样放轻软语调哄道：“我知道陛下对我好，我说不想陛下为难也是真心的。”
“我不愿意，但我不想陛下为难。”约书亚有技巧地先安抚了魔王的情绪，又引导道，“从属大人们要剥夺我的自由，是怕我伤害到小殿下，只要我不能伤到小殿下，控制就不是必须的。”
见魔王认真在听，约书亚说出他的方法，“您可以对我下不能伤害小殿下的诅咒让从属大人们安心。”
“你为什么……”魔王看着一脸冷静的人类青年，神色幽晦，“能这么淡定地说这些？”
“你怎么知道？”魔王掩藏不住惊讶地问道。着床是否成功魔族可以通过宿主散发的魔力判断，人类却感受不到。
“猜的。”约书亚答得坦然，“毕竟我的用处只有一个，能让陛下与从属大人们争执的原因也只有一个。”
“没人动得了我就没人敢动你。”魔王说得强硬。
“没想到你手艺还不错。”魔王拿到了烤好的第一块肉，烤至微焦的香糯外皮、细腻鲜滑的软嫩肉质、丰富浓厚的精巧调味，口感美妙惊艳。
“野外烹饪是冒险者的基本技能。”约书亚回得轻松。他的优秀他自己足够清楚，不需要用炫耀证明。
一边烤一边吃，食物安抚了胃，时间安抚了神经。
冲突似乎是因自己而起，但约书亚并没有觉得多紧张，他甚至站到窗边努力分辨那些从属到底在说什么，完全不顾它们看他时凶狠又轻蔑的眼神。
“可以，只要你们能越过我。”离他最近的高大身影是背对他的，低缓的声音凛冽冷峻。
这大概就是自己勇气的来源？约书亚分析着自己的心态。
所以认个路就这么难吗！
“咕……”约书亚的肚子叫起来，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氛围。
“这是真饿了。”约书亚摸摸肚子，说得非常诚恳。虽然昨晚补魔补了个爽，但事实上他从离开魔王城就再没吃过东西。
约书亚发现他并没有为那个人类的“智慧”感到欣悦，反倒对魔王生出了几分恻隐。又爱又恨的情感才是最折磨的。
“陛下。”约书亚轻声叫它。
“嗯。”魔王淡淡应声。
“没关系了，我在这里。”魔王贴了贴老鬣蜥人的脸颊，留下安抚的气息。
老鬣蜥人的表情渐渐平和下来，又变回之前懵懵的模样。转头，它的视线对上约书亚，仿佛刚见到他，它露出和善的笑容，亲切招呼，“绿色眼睛的人类你来啦，要不要给陛下和小殿下带点果酱？我昨天刚做了一些。”
“好，我们一起去拿。”魔王顺着它话答应。
搞什么！约书亚迅速回身反击。虽然用不了魔法，他只凭体术对抗一只年老的魔物还是游刃有余。
很快制服了老鬣蜥人，约书亚却犯了难。他自然不可能像以往那样把它当材料处理，但他实在又不知道要拿一只发疯的魔物怎么办。
“放开他吧。”熟悉的低沉声音响起在身后。躲在一旁的小史莱姆高兴地“噗叽噗叽”蹦了过去。
“我说过陛下和小殿下为什么喜欢我吧，你还记得吗？”约书亚尝试着套话。
“当然，”老鬣蜥人回得顺口，“你喜欢他们，所以他们喜欢你。”
魔王身边还有这样的人类？约书亚一边惊讶一边又觉得理所当然，这和他的分析不谋而合。只是……那个人类现在呢？
茂密的丛林，幽静的湖泽，潮润的空气里弥漫着动植物在水体中腐朽发酵的特殊气味，算不上难闻，但也绝对不是人类喜欢的味道。
约书亚站在水边，头上顶着小史莱姆，茫然地望着的静谧的水面，满脑子：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早上的时候，魔王与从属发生了激烈争执，几个从属围住约书亚所住的房屋，如果不是有魔王设下的禁制，它们大概直接就冲进去了。
“还好。”约书亚模棱两可地回道。
“我就知道，他肯定舍不得，”老鬣蜥人乐呵呵地接话，“小殿下一定也不准他凶你。”
小殿下？约书亚默念一遍这个不熟悉的词。他不记得魔王城里有亲近魔王还喜欢人类的孩子。更准确地说，除了那些血统已经稀薄很多的从属，他没见过魔王的近亲。
见到约书亚，它混浊的眼里蹦出光彩，熟络地和他打招呼，“绿眼睛的人类你来玩啦。”
约书亚一愣，这句话包含了太多信息，他一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理解错。
老鬣蜥人摆着大尾巴，颤颤悠悠走过来，给了约书亚一个亲密的拥抱。
房屋里约书亚还在头脑风暴，房屋外的情况发生了变化。
打又不打，让也不让，被从属们劝得满心暴躁，魔王伸手按上房屋外墙，下一秒，房间里的生物从众人眼前消失，魔王也随之化为黑雾飘散而去。
头上的史莱姆蹦跶了几下，“咕噜噜”往下滚，约书亚眼疾手快抓住不安分的小东西。和手里的小怪物大眼瞪小眼，约书亚无奈叹气：路痴陛下知道它把我们扔哪儿了吗？
他从仆人们的闲言碎语中听说过魔王对人类的冷淡态度，但仔细想想，如果真的毫无兴趣，它为什么抗拒把人类作为生育工具？“不情愿”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情绪。
但要说它厌恶人类……算了吧，他可一点没感觉到。
那么唯一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也是真相：魔王喜欢人类。它真正不接受的是“它喜欢人类”这件事。
他保持着真诚乖巧的表情耐心等待，直到魔王的脸色略微好转，“陛下，我需要您的保护，非常需要，但我不是只能小心捧在手中的易碎品，我是您的负担，却可以不是您的累赘。”
高等魔族所下的诅咒带有侵蚀性，即使没有应验也很容易影响到受术者。
“因为这是现在情况的最优解。”约书亚理智答道。
“最优解？”魔王盯着他，赤红的瞳仁覆上一层阴翳，“如果我做事寻求‘最优’，你觉得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问题能这么解决我们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约书亚心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高大异族。无论出于什么心理，它真的很重视他，重视作为个体存在的他。
“可是，陛下，您不可能一直带我在身边。”约书亚直言道。
“那你愿意被监禁在产房里？”魔王不悦地反问。
“陛下之后打算拿我怎么办？”填饱了肚子，坐在还弥漫着香气的火堆边，约书亚望向一旁过于安静的魔王。
“嗯？”出神中的魔王转过头，慢一拍地应了一声。
约书亚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示意，“今早的事是因为它吗？受孕成功了？”
在沼泽林中获取食物还是挺容易的，何况魔王这种超s级的魔物，约书亚生个火的功夫它就带回了新鲜兽肉。藤蔓找来一大堆调料和配菜，还给两人准备了餐后水果。
约书亚自觉当起厨子，把肉和配菜都洗净、分块、抹上调料，架上石板，调好火候，开始做石板烧。
随着温度的慢慢升高，肉里的油脂随之渗出，混合了肉汁，在石板上发出“滋啦滋啦”的美妙声音；肉块被热油浸润，泛着诱人的金黄色光泽，鲜香四溢，引人垂涎。
“这个方向是去哪里？”约书亚问。
魔王：“……”
约书亚：“……”
老鬣蜥人住的村子很近，一行人很快走到，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魔王只把它送到村口。
“绿眼睛的人类下次再来玩啊。”老鬣蜥人转头就忘了果酱的事，在两人身后挥手告别。
跟着魔王离开村子，约书亚满脑子都是老鬣蜥人的话。虽然它说得颠三倒四，但拼凑出整个事情并不困难：曾经有一个人类——或许和自己长得还挺像，利用感情做出了伤害魔王的事。
“小殿下……陛下……”老鬣蜥人仰起头，对着约书亚身后喃喃呼唤。
温柔的力道带着约书亚站到一旁，高大的魔族走到老鬣蜥人面前，弯腰将它扶起，轻声问：“您在这里做什么？”
“人类的味道，小殿下的味道……”老鬣蜥人自言自语般解释，又抓住魔王的手臂焦急问，“陛下呢？陛下呢？”
“陛下……小殿下……”老鬣蜥人像突然记起了什么，它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悲怆又愤怒，它猛得推开约书亚，大喊，“你这个骗子！你害的陛下和小殿下！”
没料到对方突然发难，约书亚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老鬣蜥人竖起锋利的背鳞，嘴里发出“嘶嘶”声，向约书亚发起攻击。
“……不容易……如果……伤害……怎么办……”
“人类……狡猾……不能相信……”
“……完全控制……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