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松了一口气,再次翻倍的轰鸣声倏然炸得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滑行距离足够,航空轮胎微微抬起,它要起飞了!
耳中嗡嗡响,眼睛却捕捉到一个飓风般逼近飞机的黑影——是那辆他开过来停路边的库里南!
一时间来不及招架,穆芳生被打得连连倒退,防守的手肘都被捶麻了,总觉着少了点什么,一偏头发现已跑出挺远的屠钰,登时气得要冒烟儿:“这人又不是大鹅,你怎么又跑了!”
一分钟后,白茫茫的视野逐渐清晰。
耳畔传来航空轮胎滑行的声响,穆芳生一个激灵再次看向屠钰,发觉屠钰跑的完全是飞机反方向,更崩溃了:“你他妈去哪儿啊!”
秦悦接过手枪,只点了一下头,转回身继续走向飞机——他没法儿跑,现在的心脏承受不了任何升高心率的运动,稍有不慎便会弄巧成拙。
施贡赤手空拳拦在马前,这么大的块头却并不莽撞,他使了个巧劲儿拽住马脸上固定的缰绳,马受了惊,屠钰立即跳下马,电光火石间接住了堪堪栽歪下来的穆芳生。
穆芳生正晕头转向被马受惊后那两下跃起晃得要吐沫子,意识到秦悦已经走到飞机旁边,条件反射举起枪瞄准舱门附近模糊的人影,无奈视野实在不清晰,凭着感觉一枪打出去,“叮”一声脆响,不用看都知道只打中了机身。
“去个屁,掩体那棵树撑死能挡住俩人,”他抬手捏了一下屠钰脸颊,说话间跳下警车,“你乖乖等哥哥帮你冲开大门!”
现场情况比穆芳生想象得更糟。
男孩黑溜溜的一双眼睛仿佛膜拜天神一样注视着秦悦,慢且坚定地点了头,从旁边人手中接过一把比他还要高一截的狙击步枪,转身向楼上走去。
“别墅三层阁楼有狙击手!重伤我们八个人!先解决狙击手!”
步话机里侯震林急促呼喊道,须臾,从前方传来一声撕裂喉咙般的痛呼!
“绍帕,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马仔的话音刚落,警笛声传进来。
那声音原本算轻微,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对这声音极其敏感。
俩分钟后,一道白线划过蓝色的天穹,隆隆轰鸣中,经改装的小型私人飞机徐徐降落在这片草坪上!
云中村本就地处边境,一旦飞机越过边境线在缅甸落地,警察便再没办法再追。
胸腔内传来一阵钻心剧痛,秦悦呼出一口气,佝偻着腰等着这股劲儿过去,等了许久,剧痛仍在,他不再等,伸手握住施贡壮硕的手臂,在对方的搀扶下走向那架飞机。
穆芳生脸上没什么表情,望着这驾驶员道:“我猜到这个大概率是假的。”顿了顿,又说,“这么多真炸弹带着不方便,只是为拖延时间,秦悦也没必要准备这么多真炸弹。”
驾驶员冷笑一声:“那刚才你为什么不说?”
穆芳生:“毕竟炸弹也有可能是真的。哪怕这个可能性有万分之一,我也不能赌,这里有我百来号兄弟。再说我也不希望你死,不值得。”
第十五分钟。
肌肉的酸痛和痉挛让这个人越来越摁不住弹簧按键,他开口问:“几点了?”
屠钰抓起穆芳生的手臂,扫了眼上面的表:“六点二十五分。”
秦悦驾驶的车刚一启动便被围上来的警车逼停。
飞机驾驶员立即晃了晃手中的控制器:“放绍帕走!”
“你冷静点,我们照做。”穆芳生拿起开着全频道的步话机,“嫌疑人手中有炸弹,放那辆车走!”
“毁成这样没法修了,”屠钰瞄了一眼陪伴自己许久的座驾,又望向穆芳生,“我不是库里南车主你还爱我吗?”
穆芳生觉着不合时宜本不想搭理他,无奈被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这人还端着枪却根本不看枪口方向,他只好答:“爱爱爱。”
说话间,舱门忽然滑开,驾驶员面向他俩,一只手举着一枚手榴弹模样的遥控器,另一只手拉开了冲锋衣拉锁——只见他胸口密密麻麻缠满了炸弹!
紧接着,车门晃了晃,被从内一脚踹开,屠钰从一片狼藉的相撞现场走出来,抬手抹了一把脸颊,径直走向飞机舱门。
这小子面无表情,脸颊擦伤了几道,那几道血痕都格外有美感。
这个节骨眼儿上,穆芳生没工夫欣赏,他吸了一口气,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大喊:“跑!耍什么帅,会爆炸!”
“绍帕!”
施贡心急如焚,这次他不再顾及尊卑,一把拽住秦悦手臂:“缅甸还有您的军队!我们回去!”
秦悦被他拽了一个踉跄,脚下找不回平衡直接跌倒在地上——他吸毒几十年,一身的骨头早被毒品浸酥了,体力还不如七八十岁的老人。
如同猛兽猎捕正欲飞起来的禽鸟,库里南上缘直直撞上飞机起落架,机身瞬间打斜,右侧机翼噌的抢在草坪上,二者相触,机翼因惯性剐着草坪划擦,草坪被豁出深深的壕沟,只听“啪嚓”一声,机身再次倾斜出更陡的角度,机翼尾端折断——火苗儿从断处跳起来,一蹦半米来高!
再去看那辆劳斯劳斯库里南,它的车头终于完全变形,整个前半段车身都向内陷进去。
弹出来的安全气囊几乎鼓满整个驾驶位空间,以穆芳生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屠钰状况。
屠钰将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背影留给了他,这背影和在延州遇上鹅群攻击时的那背影重合,加上施贡又掏出了一把军刀,穆芳生赤手空拳悲从心来,咬住后槽牙——转身也跑了!
他跑到一颗大树底下腾空一跃,手指抓上头顶的粗壮树杈,整个人引体向上利落地转了三百六十度,荡回来时一脚踹向施贡胸口,这个距离施贡压根儿来不及躲,结结实实被穆芳生踹中了肋骨!
穆芳生松开抓在树杈上的手,落地抬手撑了一下,是个单膝下跪给主公行礼的标准姿势,他赶忙儿回头去看施贡,那人已经紧闭双眼没的意识了。
这破飞机四面八方防弹,子弹对它来说真的如同洒洒水。
“妈的!”穆芳生大骂一声,嗓子呛出了浓重血腥味,胃里翻滚,一时不慎,他直接干呕起来。
呕了好几下,硬生生吞了满口酸水,眼前的施贡倒是不管他恶心反胃身体不适,直接作出泰拳的攻击架势扑上来。
“秦悦!”
呼喊伴随着一声马啸,循声回过头,秦悦看见了马背上的屠钰和穆芳生,此时飞机距离他只有不到百米。
施贡忽然放开了搀扶他的手,仍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态度,摸出自己唯一一把手枪递向他:“绍帕,您先走。”
一百米外的警车上。
穆芳生快速检查一遍身上的防弹衣和枪里的子弹,望向屠钰:“我去看看侯队叫唤什么。”
屠钰:“我也去……”
秦悦收回投在窗上的视线,目光扫过他这次带来水城的全部人手,停在第一排那只有十一二岁的男孩身上。
男孩在同龄人中也不算高,皮肤偏褐色,宽颧骨,配上内凹的眼窝和深深的双眼皮,典型的东南亚长相。
秦悦伸手摸了摸男孩扎手的寸头,开口说着一口流利的缅语:“去,帮绍帕守住这里,等备用飞机过来,我们就能回去了。”
驾驶员的神情掠过些许古怪,片刻后,他再次咬紧牙用一口蹩脚的中文说道:“你们抓不到绍帕,他的军队可以踏平整个缅甸!”
穆芳生直视他的眼睛,放慢了语速:“可这里是水城,不是缅甸。”
北郊的独栋别墅周围盛开了许多木棉,阳光正好,一眼看过去,满窗都是橘红色木棉花。
驾驶员忽然怪里怪气地笑了一声,而后他倏地将控制器扔了出去,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附近特警扑上去捡,但遥控器在空中已然回弹!
两秒之后,所有人齐齐默契地屏着呼吸——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周围只剩下不知发生何事的鸟儿发出快乐的叽叽喳喳。
十分钟后。
汗水沿着驾驶员额头的一道水痕再次蜿蜒流下,淌进眼睛,他没有眨眼,鼻翼翕动,和百来号警察僵持着。
谈判专家像是在讲脱口秀,一直在讲话劝他放下遥控器,可他从头至尾没有搭话。
“只要我松手,炸弹就会全部爆炸!死亡半径有一公里,大家谁也别活!”驾驶员大喊。
飞机副驾驶上的秦悦先是看向他俩,淡淡地微笑了一下,然后才扶着舱门慢吞吞迈下飞机,走向不远处停放的褐色汽车。
警车虽然没马快,但也没慢太多。
“不会炸。”屠钰单手持枪,瞄准舱门,“车我做了改装。”
穆芳生捏了一把发麻的腿,强迫自己站起来,跑到了舱门旁边:“你怎么知道我没拔钥匙?”
“秦悦的人搜你身,不是什么都没搜出来么。加上又是深夜路又偏,偷车的还没起来干活。”
他索性不着急起来,就那么坐着,仰头望向顶棚上那片茂盛的绿藤,须臾,轻叹口气:“好。”
偌大的云中村,只有这个农家院附近没有起伏的山坡,放眼望去,草坪上有生长过芦草和灌木的痕迹,不知因为什么通通被修剪了,修得虽比不上高尔夫球场,可这样一片平坦草地出现在村子里,仍是显出几分违和。
施贡拿起手机拨通号码,简短地说了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