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顺着回廊往里走才发现这做宅子里面大有冬天,亭台水榭不说,后院就建在后山山脚下,抬头院子里的水不是死水,而是从山崖上流下来的活水,而这座宅子只不过是围绕着瀑布下水潭造的。
村长指指另一侧:“想当年这里还叫顾家村的时候差点遭遇灭顶之灾,传说有位仙人在此渡劫,天雷九重没能劈断他的身体和仙道,反而劈坏了这片土地,从此分成了上下两个世界。”
静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耳垂,那颗耳坠似乎比戴上去的时候更凉了一点。
“敢问村长,这家的主人在哪?”
村长笑道:“也别叫村长了,望崖我也认识,当年他也回来过村子里,老夫还只是个娃娃,按照辈分,我说不定还要叫你一声爷爷。”
顾入江:“.…..不敢不敢。”
不知为何云流躲在静云背后,那只牵着他的手有些发抖。静云本想低头去看,谁知那村长笔直走来站在了静云面前,就连还在作揖的顾入江都略过了。
静云四处看了看,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手里还拿着那件湿透了的嫁衣,只好有些尴尬地把东西从百宝囊里掏出来交给对方。
那村长一开始还满脸严肃,直到看见静云确是从小袋子里掏出整套嫁衣才有所转变。大约是确定了这几人不是招摇撞骗来蹭吃蹭喝的山野道士,放下心来。
那老人一头白发梳得整齐,眼角细长连带着皱纹一起,不细看还以为眼角一直要飞到太阳穴上去,却偏偏能从那一条缝里射出精光来,看得人不得不怀疑对方是不是山野精怪刚化的形。
竹生欢欢喜喜跑过去要来人抱,可村长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侧身躲了一下,随即望向他们四人。
“收到喜帖才来的?”
云流也低头,凝视着在逐渐平息下来的湖面灿然笑道:“大师兄快看,我们是不是长得有些像?”
静云张了张嘴,看向又一次被风搅乱的湖面,心下一惊,又不肯承认:“本就照得模糊,大抵看谁都是像的吧。”可他再也不敢去看湖面,湖心亭对面是另一侧的厢房,被一颗垂柳挡了大半,却依然可以看到层台累榭飞檐斗拱。
“如果有机会……”
静云以为云流想要探头出去看看清楚,伸手揽着少年的腰,十四五岁的年级和静云还是没法比,对方一用力就把人抱起来坐在了栏杆上,一只手依旧搭着云流的腰防止‘小家伙’掉下去。
“你以前住的地方也这么大么?”静云探头,看的却不是湖面,而是另一头正忙进忙出的易炎和顾入江。
“没有,以前住在城里,没有这里环境那么好。”云流说:“虽是移步换景,但没有这里灵动。”
云流回过头来,一双眼睛里盛满了静云看不懂的喜悦,点头道:“师兄喜欢吗?”
这可比以前的易炎好带多了。静云也朝他点头,却有心逗他:“山上的景色难道不比这里好看吗?”
云流道:“玄天宗钟灵娟秀,这里是小桥流水田园风光,总是不同的。只要是大师兄想去的想看的,都是漂亮的。”
几人借宿的地方比想象中要好太多,甚至不像是一个山中小村能有的屋子。
匾额上的字狂放霸气,朱门绣户得简直可以说是格格不入了,跨进院子亭台水榭是一个不少,甚至还有回廊往里蜿蜒而去,碧瓦朱檐富丽奢华。
几人跨进门就先被塞了一手的糖,细问之下才知道明日要结婚的新娘就是这家人的小女儿。
也不知道陈辞怎样了。他想,从鬼市出来不过几天的功夫,好像那场奇怪的拍卖已经过去许久了。
云流一路上没放开过静云的手,他看着那片深潭出神似乎在回忆什么,但是脑子里一片混沌,几乎想不起别的,只能记起一些零碎的不知所谓的片段,有跳进深潭的画面,有天雷劈天的印象,更多的是奇怪的闪着星点寒芒的黑暗。
“你喜欢这里?”静云低头问他。
静云抿着嘴角试图不要笑出来。
“想来当年你父亲也是村子的恩人啊,现如今已经几十年过去了,他还好吗?”
顾入江回答得敷衍:“还行。”
村长从静云手里接过嫁衣的时候静云看到了这位村长的手,如同他的脸一样,干瘪枯瘦,几乎只有一层皱出一条山脉的皮覆盖其上,伸过来的时候静云下意识想躲,好不容易忍住了才没把嫁衣直接塞进对方手里。
村长把那件鲜红的衣服翻来覆去看了一会确认没有任何损坏,只是还没干后才连道几声好,转身拍了拍顾入江的肩膀。
“走哇,老头子带你们去客房。”
老人一开口,那声音就像是在寒冰上磋磨了几十年的朽木,嘶哑粗糙,都不想听这位村长爷爷多说一个字。只有顾入江还笑脸相迎。
“小辈名顾入江,吾父顾望崖,此次前来是替父送上一份薄礼,还请笑纳。”
静云听来觉得顾入江说的不是替父送礼更像是替父从军。
“是吗。有机会的话我想去看看。”
云流沉默一会伸手接住了飘来的一片竹叶:“没什么好看的。”
静云重新将视线投向湖面,看见自己平庸的姿色和云流少年意气风发眉宇舒朗的面容,自欺欺人似得往湖面吹了口气,虽是杯水车薪,但是涟漪荡漾,两人的身形就像是被融在了一起,被阳光晒得闪闪发光。
易炎闻言回头,看见静云站在深潭前,银白色的弟子服几乎要和潋滟水波融在一起,乌发披散面容柔和,转过头来的时候眉眼都是舒展开的放松,似乎和无名山上每日见到的一样,又似乎有哪里不同。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一手捞了个空。云流拉着静云和一个孩子一样往前跑试图绕过回廊往湖心亭里去。两人衣袍纠缠在一起,易炎一晃眼像是看见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只不过那时候是静云拉着他走在昏暗的小路上,两人手里没有灯笼,一路上只有微风拂面和星点萤火。
云流余光瞥见易炎在看,又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他直觉这深潭之下有东西,却说不出是什么,一路小跑带着静云来到湖心亭。亭子很简单只围了一圈红漆栅栏,云流撑着身子往外看,深潭里没有鱼也没有水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蓝色。
静云还来不及问易炎说感觉到的怨气从何而来,就看见一个穿着山青色锦袍的老人从回廊深处走出来,竹生喊他爷爷,那老妪叫的却是村长。
云流抬头一派天真地问静云:“竹生一开始是不是叫这位奶奶?”
静云点头也觉得奇怪:“即便是续弦也不应该是这么个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