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有打扮成管家的军士送来一叠厚厚情报,明煌示意慕修寅自己去翻看。
慕修寅道了谢,拿过那叠厚厚的记录翻看起来。
越是翻动他面色越是沉重,全部看完,他抬起头来。男人端着茶杯挑眉看他。
“人命贵重。若未犯错之前便以可能犯错来定罪,这也不合理。固然,他们的享受出生便带上罪孽。而如今,这一切已被剥夺,他们已无力做恶,便当由苦主来讨公道。”
“你又怎知杀他们的不是昔日受迫害的苦主之一呢?”
“我不知,所以我要调查。再行抉择,如你所说,心是偏的,但力所能及之内,我不希望他们死的不明不白。”
“是。上百人命,不是儿戏。”
“若说他们活该呢?你要知道,虽然稚子无知,但他们生来高人一等,他们享受的也都是他们的父母长辈从别人身上剥削来的。严格来说,他们也不无辜。”
慕修寅沉默,抿了抿唇。
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更僻静的湖边,晋王顿住话头,叫了声慕修寅的名字。
“皇兄有何赐教。”
晋王天生儒雅贵气,说话的声音也总是不急不徐给人以春风拂面之感。他今天穿了身华贵的翻领红袍,更衬的人俊美沉稳。
赴宴当日,两人装扮齐整去往曾经的太子府邸现在的晋王府邸。明潇已经将晋地赐给太子做封地,只是大夏朝的王爷只遥领封地并不强求就藩。
晋王新妾给他添了个庶子,便举办了这场小宴。卿离送上厚礼以表祝福,慕修寅全程不说话,只陪酒。
作为害太子丢了位置的罪魁,他还是心中有数的。只是不知主动邀请自己来参宴的太子,心里会不会舒坦。
“明日昴君宴请,你同我出席。”
缓了会儿才想起昴君是被废的太子,作为如今仅剩的卿氏血脉,卿离对他护的很紧。
不过不提现在,以前再怎么跟卿氏斗,仿佛这人也不允许别人动太子。
应付完明潇,又迎来卿离。
近段时日卿离也不着家,回来时对方也没什么好脸色。仿佛成亲后,自己便是他的所有物。
慕修寅懒得跟他计较,男人却以为是自己吃定了他。
而野史中也有不少对他们关系的记录。
慕修寅一生未娶,甚至身边连个红颜都没有,却同明煌同进同出,夜里更时不时留宿宫中,这更给慕修寅招了不少骂。
骂慕修寅靠战神登基,更嘲讽他当了皇帝也只能雌伏于“恩人”身下,不敢有自己的子嗣。
“是。苍梧战神是十分有魅力的人,跟着他,儿臣也能学习到许多东西。”
“嗤!战神...”
明煌走到慕修寅跟前,看着柔顺的青年,忍不住伸手轻触他的发顶。
一瞬间,某个相似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现。跪在地上的慕修寅低下头去,挡住脸上那一刻不自然的神色。
“立他为太孙,暂时为你稳定局势。不好吗?”
“不立太子却立太孙,陛下是想儿臣成为笑柄吗。”
历史的车轮向前滚动,没了卿氏却跳出其他皇子与之背后的支持者来同慕修寅对垒。
明潇依然不让慕修寅上朝,以此来保护他。但这在别人看来,却是不打算立他为太子的信号。
待在含章殿中的慕修寅看着那些争的狗脑子都快打出来的贵族、皇族,不置可否。
自己的父亲对自己有欲望,或许不止这么单纯。他太清楚越是身居高位的,那些隐藏在堂皇之下的荒谬无道。
没有力量,美即是错。
这张脸,注定是个祸殃子。
“其实,按照他们的布局走,你不会吃亏。”
“吃不吃亏不是眼下利益决定的。我心中,自有衡量。”
“呵~对,那些自以为是的蠢蛋、傻瓜,总是莫名其妙的做些自己感动自己的事,却永远学不会尊重别人的想法。”
羔羊若不愿意乖乖接受庇护,那便是侵略者。
或许极端,但这个世道不需要太多无用的温情。
本是来找那几百口人被杀真相,却意外被人点醒心中迷茫。
手指松开,男人重又直起身。
“你不需要怜悯,谁敢放肆便杀之。你的强大较之于你的脸,更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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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四肢落到地板上,踩踏着欢快的小步伐粘到慕修寅身边,明煌起身走到青年身边,手掌重重搭在他肩上。
“你是妖孽,能颠覆这个畸形国家的妖孽。在你心中,只有这个世道的公平,但是...极致的公平又何尝不是一种罪恶。你过往所受早早磨灭了你心中的情感,对旁人而言这是不幸的,但对注定要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来说,这在未来,你会少走许多错路,避免许多欺骗。”
“人人都觉得我会坐上那个位置。”
明煌悠长的叹出声。
“我只是...可怜他啊~”
“卿离他害过我吗?”
“太子...”
“这小子从小就装的人模狗样,其实恶毒的很。卿氏的血脉,你可不要小看,卿离也好,那小子也罢,都不是什么善茬。若非如此,我那脑子不好的皇兄怎会想到用心脏来换取皇位。”
“你不恨吗?”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坐在窗台上的男人单手抱着小猫反复揉搓猫咪的耳朵,慕修寅随着仆人走进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人人都说苍梧大将军手握权柄目中无人,且令陛下忌惮,必定是个狼子野心凶神恶煞之辈。
“还要追究么?”
“现在不是时候。”
“杀人的是你的奶兄,他昔日很卖力的照顾你。后被人轮番折磨羞辱,下体溃烂,你用尽办法救下他命来。只是,他下身终是残废,他向卿氏索命,也不算无辜吧。”
“好!好好好!”
明煌大笑着鼓掌,卧在男人膝头的金橘色小猫吓得一骨碌抬起脖子,机灵的金色眼珠子到处乱瞄,一对猫耳也微微向后撇去。
“我就是喜欢你这份说一是一的莽劲。我便免费帮你这回。”
男人看他陷入沉思的模样,不禁好笑,亲自下了窗台给人布置座垫让他坐下思考。
“你会这么想,无非是不记得他们曾迫害过你,若你是苦主,还能这么大度吗?那些读书的都要求人人做圣贤,但要知,我等本就是凡人,心也本就是偏的,要凡人行圣人之举,这合理吗?这些吵嚷着要学圣贤的人却将之视为理所当然,这本就不合理不公平,又何等傲慢。”
慕修寅张嘴,眼中浮现了然。
慕修寅却觉得眼前的红色成了一块块移动的色斑,当意识到被下药时,晋王已精准的点了他的穴道。
这里四下无人,因着怕尴尬,他是独自一人来的,身边的侍卫都派去保护卿离了。
宴席快结束时,晋王侧妃邀请几个有头脸的去看看孩子。慕修寅也跟着去了,卿离因着卿氏几百口人惨死跟明潇变着法的给慕修寅塞女人,心中不痛快,多喝了几杯,就被搀到客房去休息。
慕修寅便代替卿离过去,屋子里人多,也不透风。慕修寅站在角落远远的看了眼。
晋王却从外走了来跟他搭话,其实全程都是晋王在说。那些兄弟之情他听着都觉得假,可晋王好似真的沉浸在兄友弟恭中。
只是,如今太子被废,他又以什么立场去对太子好呢?
一本乱账。
慕修寅应了声去书房歇着。
“去见谁了?”
“方才见过父皇,有事?”
卿离身上飘荡着淡淡的酒气,一听他是去见了那个荤素不忌厚颜无耻的家伙,心中便有火气上来。
“你能帮我查到,究竟是对卿氏一族下的毒手吗?”
撸着猫咪的男人眯起眼来,似是在出神。
“你确定要查?”
明潇绝不允许这个毒瘤再来祸害未来的慕修寅,或许这其中有残留下来的明潇意志。
“谨遵圣命。”
慕修寅丝毫不反驳,在明潇跟前乖顺的不像话。
“明煌狼子野心,并不可信。”
他无法对慕修寅说出,这位大名鼎鼎的苍梧战神,在历史上的评价,也是两极分化。
慕修寅成为旁人口诛笔伐的“暴君”也有此人一番功劳,慕修寅是靠着铁骑踏平大夏都城,而他上位后更是穷兵黩武四处征战,明煌便是他麾下最得力战将。
明潇眉头微蹙。他只想尽自己所能的保存慕修寅,或许这样的作法会引来非议,但的确为自己替慕修寅铲平拦路石凑足了时间。
慕修寅轻叹,这就是帝王的悲哀吧。他们不懂如何爱一个人,更不懂如何尊重他人。
“最近,你跟你的皇叔走的很近。”
直至...明潇打算对他的后嗣下手。
在他又一次避开明潇给他安排的女人后,慕修寅真的动怒了。
“陛下执着于留下儿臣的子嗣,究竟为何。”
装作美好无害的菟丝花,任由他们将结果捧到自己面前,然后再推拒两声吗?
不!这样或许方便,但他更期待以全力碾压之势坐上那位置后,这些人不可思议的惊恐目光。
他该庆幸,相较于那些注定只能依附于人的漂亮宠物。至少,他是那个执刀人。
是了是了!只是丢失记忆,他的本性却不会改变,正如他所遭受的不幸、伤痛不会就此消失。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依然时时刻刻缠绕在心底。
慕修寅冷酷盯着镜中的自己,想起明煌暗示...不,那几乎是明示了。
对着铜镜左右自照。
无疑,这是一张看不出对权力有多在意的脸。
他不喜欢用那些好听的名头替自己的行为洗白,他就是想要权力,就是想要当那握刀的人。
“是啊~那些愚蠢的男人只知欣赏你的美色,却不知...”
骨节匀称有力的手指自白皙颈项一路滑到喉结,无声的挑逗,色情与禁欲,无动于衷的青年成了叛逆的将军手中的猎物。
“你是何等危险。”
“你是想问,他是否是你的仇人吧。”
明煌一针见血,慕修寅索性干脆点头承认。
“也不算全然无辜吧!”
“恨?”
男人轻笑,黑白分明的眼睛牢牢凝视面前之人。
“恨他对我打压?恨他继承先辈遗志,要铲除卿氏集团这个毒瘤?说真的,我并不在意,那个位置也好,他想做的事也好。我从来都不在乎。”
慕修寅第一眼见到此人,便嗅出了同类的味道。
同样是活的很累,却不得不为的无奈艰辛。
男人脊梁骨挺直,虽看着不羁浪荡,其实骨子里是最重规矩底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