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元重复着她喋喋不休的话,这像是电影或者歌剧的台词,而曾祖母的确把自己看作走失了的远方王国的人,她经常身着简朴雅致的长裙,周围簇拥着体贴的陪护,正微妙维持她的想象。他告诉我,这画面实在滑稽,可曾祖母对她的身份和那个虚无缥缈的国度坚信不疑,并且固执地认为抛弃她不知所踪的丈夫就在对面。一旦进入的门扉开启,她就能和对方相见,从此永远地生活在安乐之中。类似的话听得多了,余元不知怎么开始感到脊背发麻,因为曾祖母从前痛恨丈夫的突然离开,绝不会提起对方,所以这个男人在家族历史里只是个符号。但现在,她用孩童般纯真的神情哼唱,仿佛不是一个得了病的老人,而是亲眼目睹了奇异国度的经历者,知道爱人还在等候。
我越发觉得自家爱人是昏了头,竟然把老太太的话当做真实,但我不敢反驳,而是继续专注地听。余元的讲述没什么逻辑,一会是曾祖母的病情,一会又是曾祖父的故事:据说对方做过外交官,也时常参与文物保护基金会等的建设,是个风度翩翩的儒雅男子,却在某一年莫名其妙留下书信,表示自己要“追寻隐匿的真实”,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里。由于往日曾祖母闭口不谈那段往事,也不喜欢旁人用怜悯可惜的目光看她,因此后辈们一知半解,更不敢随便猜测。
“……那段时间曾祖父过分地痴迷一本剧本,这是他偶然得到的,出自一位匿名剧作家,里面用尽了精致灿烂的词汇赞美不为人知的王国,情节单一,实在谈不上是好剧本。可曾祖父,我猜他从中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感染,就像患上妄想症,把剧本中的故事理所应当视为自己的生活,哪怕那些描写不合理得可怕。”
“太阳缓落入湖水,
阴暗在人们心中滋长,
正如黑影在水面上伸长。
余元一边说着,一边从躺椅旁的小几上拿下来什么,我才发现他真的整理了一份资料。虽然男朋友是编剧,但我的文学细胞很匮乏,只能磕磕绊绊地读,尽管如此,依然有种古怪的胆战心惊感。文字营造了暧昧的氛围,一系列模糊的、仿佛图画般的景象在我思绪中翻滚,我应该知道这仅仅不过是想象,可是又觉得这些东西不可能是由幻想构建出来的,反而像某种不可言述、超乎实际的真实。
我在房中沉思,迎接的门在脚下敞开,
‘欢迎你,漂流的旅人’,
我听见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