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括紧绷的姿态,因为对方一时的柔软和迷茫,也松弛了下来。
他又回到了那对待晚辈和对待宠物的态度,将之前战事问题略过,和沈青折交流了一会儿办报经验,表达了对于薛涛行纪的指导意见,比如说给他塑造一个英明神武的形象之类的。
沈青折表示我尽力,我争取,下次一定。
不只是知识的磨损,还有蝴蝶效应。如果说这个世界是对他的考卷,原本是选择题,现在慢慢变成填空题,估计未来就是完全自由的一张白纸。
自由,混沌,而未知。
他在不断从条理清晰的已知,走向混沌不定的未知。
沈青折沉浸在家庭伦理剧里,继续想,这是叫居委会大妈说和?
“敢问陛下所派何人?”陆贽?
“颜真卿。”
沈青折暗暗怜悯了一把德宗。
原本是心腹,现在是心腹大患。
他看德宗就像看一个发现老公出轨的家庭妇女,还处在不相信、不承认、跟我说这个的都是坏人的阶段,并且努力找着证据证明李希烈还爱他。
沈青折看着眼前的鲜血,一阵眩晕,忽然觉得背后一凉,他被冲力带得往前扑去,跌落马下。
周遭一切混乱声响仿佛都听不到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背后,腰间插着一支箭,血洇湿了衣服,化掉了雪。
沈青折昏过去之前,只记得高而冷的太阳。
马蹄踏上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雪天路滑,沈青折走得很慢,一边想着两河战事,想着颜真卿,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团乱麻。
和一辆马车错身的时候,对方却停住了:“沈节度?”
杨炎露掀开帘子,露出张脸来。
沈青折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了说话。
吐突承璀满含希望地靠近。
沈青折气若游丝:“绝无这种可能。”
太阳,宛如冰箱里的灯。
沈青折忘了自己从哪里看到的这句话,他看着天上的太阳,明晃晃冷冰冰地悬在长安城上面,像是很远,带来不了任何温度。
雪已经停了,他出了宫门,身上冷得厉害,从早上到现在又滴水未进,还和德宗说了那么久的话。
“你是觉着他要谋取东都?”
沈青折摇头:“他真正的意图在南方,若我是他,必会先取汝州,是为了打通去关中的道路。下汝州后,无论守不守,都会南下占住邓州。邓州才是武关道的梗阻关键,而且可以控制住南阳盆地……”
“够了!”
沈青折已经离开许久,李括看着屏风,忽然开口:“很有些小聪明——他是与陆贽一同到的?”
“正是,”那内侍恭谨以对,“他二人是一同骑马而来,是陆翰林的灯笼被风吹灭了。”
“汝州,呵……”李括说,“想必是从朕的翰林学士处听来的。”
“怎么?”
沈青折下意识道:“某还想着让他题报名……”
“报……西川月报?”
“颜真卿?”沈青折忽然怔愣。
他怎么都回忆不起来,颜真卿究竟是不是这次遭难死了,又会不会因为这次厄运而亡。
这三年,就像是穿越之神在悄悄抹去他的一些超越时代的知识,一步步把他推到该在的位置,和这个时代其他人一样的起跑线上。
德宗:老公你说句话啊!
希烈:……
李括继续说道:“朕已派使者去晓以利害。”
仿佛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宰相杨炎,死在了建中四年的第一天。
那张总是严肃的脸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他看着沈青折,皱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倏——
一支箭,擦过沈青折的脸侧,正中杨炎的面门!
吐突承璀:“……”
注视着宦官失魂落魄的背影,沈青折忽然有了点力气。
果然快乐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沈青折努力在吐突承璀的帮助下翻上马,而后不动了,有气无力道:“多谢寺人……”
吐突承璀如今在东宫当值,正式攀上了太子的线。也是借着宫中便利,打听到了他的行踪。
他苦笑:“沈节度,过年能让奴歇几天吗,稿子下月再交如何,东宫事忙……”
李括已经不耐烦听他这些夸夸其谈,打断道:“希烈其人,虽是居功恃傲,却对朕一贯忠诚,绝无二心。去岁九月,他还退出了汴州……”
稳住李希烈,就是稳住他背后的淮西。
李括无论如何,不能、也不敢面对李希烈也跳反的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