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气又急,却因为腰伤无法起身,被那年轻将士用弓套住,从废墟里粗暴拽出来,掷到一边。
他一头撞到了架子上,头晕眼花,眼前都在发眩。
屋内一片狼藉,沈青折想:边牧拆家,还是拆别人家。又得赔好多……
曲环此刻,和越昶当日在沈青折院中的想法一模一样——某还没死呢!
沈青折连多说几句客套话的意思都没有,撂下一句:“绑了。”
话音刚落,他身边跟着的年轻将领便上前一步,而后,曲环几乎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知道他欺身上前来,抄着一把硬弓,把措手不及还在发愣的副将往前一攮!
曲环顿时放下心来。
这沈青折看着像是个识趣的,前些时日口风那么硬,说不得只是虚张声势。
他穿着櫜鞬服,对着曲环拱手一礼:“曲大将军,久仰了。”
该怎么选?
与之相比,从南往北打还算是比较好打的,后世长征的时候,红军的剑门关战役便是从南往北打的。
当然,也只是“还算”和“比较”。剑阁七十二峰,峰峰如刀直刺云霄,连行人都困难,遑论行军。
总而言之,他们往剑门关去,追得上论颊热当然更好,如果不行,从南往北,难打,但其实是有机会胜的。但也要面对成都防卫虚空的问题。
正在人生至暗时刻的曲环,不知道自己还将面临更暗时刻。
副将进来,说是成都的人来了,正是那沈青折本人。
曲环让副将扶自己起身,看见踏进门内的一个人。
刚刚时都头也跟他们讲得很清楚了,渡江作战,一是难度大,二是正好中了论颊热设下的圈套。
但若是放弃江油,追击论颊热,则江油到成都一带必定防卫薄弱,对方极有可能直接南下,如当日邓艾偷袭成都一般,直取他们的州府。
纵然沈青折对看家的张承照还是比较放心的,但也怕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掉头回援又来不及。
收拢充实了一番队伍,沈青折显得有些神思不属,在江岸边,看着对面的旗帜。
“沈郎?”崔宁道,“我们该选哪个?”
“噢,”他回神,有些歉意道,“不好意思,跑了些神。”
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羡慕?”沈青折挑眉,“你也想当我的狗?”
越昶:“你他妈……”
他看见时旭东跟在他后面,又是一哽,随即道:“还多了条走狗。”
时旭东上前一步,把主人挡在后面。
沈青折拍拍他,示意没事,开口:“我当是谁。原来是曲将军的门下走狗。”
“曲大将军不是在信里专骂我——擅权僭越么?”沈青折摸摸他的脸,微笑道,“那么也不差这一回。”
曲环又惊又怒,脸涨得通红。
沈青折觉得好像被盯住了,回头,却见时旭东眼神阴恻恻。
对方按兵不动这么多天,趁着守军疲惫,曲环松懈,突然强攻江油,竟是一举拿下!
曲环连那威力巨大的火药都还没用上!
他们被打得丢盔卸甲,一路跑过了涪江,把船一把火全烧了。追击到水边的吐蕃军被湍急江水拦住去路,无法渡江,这才叫曲环这一部人马逃出生天。
曲环被绑了个结结实实。
沈青折走近了。
这不该是看他脸的时候,可是沈青折离得太近了。他背着手,弯腰看他,脸小,几乎一点瑕疵都没有,眼睛剔透,映出自己的脸来。
轰然之声响起,曲环觉得自己身向一侧倾斜,那将士竟是把这破木板支起的床榻掼出了一个大洞!
再一看,副将竟是被这一击撞晕了过去。
“你!”
沈青折行了礼,也不坐下,曲环也没有让他坐下的意思。就这么说话,才能体现上下尊卑。
“你便是沈青折?”
“正是,”沈青折笑了下,直接道,“曲大将军似乎身体不适,残部便由某接管了。”
他一进来,似乎这间鄙陋的农舍都亮堂了一些。
曲环想,怪不得自己手下那个越姓校尉念念不忘,是该念念不忘。
红帓首,握刀左,右杂配,带箭囊与刀,穿袴奴,这是旧日西北戎服,也是节度使觐见上级的服饰,意思是将自己降为武人一等,以示对朝廷的尊敬。
“实在不行就让我扔骰子决定,”黎遇说,“运气的事么,我一向还是可以的。”
“不,也不能全交给运气,”沈青折摇头,“黎都头应该教给过你,庙算先胜而后战。”
意思就是从粮草、兵力、政治角度等对双方综合比对分析,有利则出战,无利则避战,是为先胜而后战。
若是追击论颊热,追不追得上都是一个问题。
剑门关,按照沈青折的说法,是一个单向阀。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假,但那指的是从北往南打。直到后世,剑门关都没有被从北向南地打开过。
崔宁笑了笑:“沈郎最近也太累了点。多注意休息。”
“打完再说吧,”沈青折拉回自己的思绪,“一是渡江抢回江油,二是去追论颊热,抢在他之前到达剑门关,固守不出。是这样两个选择,对么?”
崔宁点头。
“那我也不要,”沈青折说,“别脏了我家狗窝。”
他往前迈了一步,被时旭东用刀鞘挡了回去,对方压着眉毛,从牙根挤出一声:“滚。”
沈青折继续往前走,没回头:“把他给我绑了,和曲环捆一起。”
“噢……你的性瘾不是和你的官瘾一样大吗?”越昶盯着他,“就这一条满足得了你?”
沈青折怔愣。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才重新抬头,盯着越昶。
爪子摸哪儿呢?
时旭东用口型说。
他走出门外,正好撞见某个越姓校尉。对方沉着脸,翻身下马,开口就是阴阳怪气:“绑了将军,你是要做将军?沈青折,你官瘾还是那么大。”
不得已,他还给沈青折写了封信。
逃跑时的曲环扭了腰,躺在农舍里,看着漏风的屋顶,想着自己当年,当年……随着哥舒翰远征陇右,攻拔石堡城,何等意气风发。
哪至于今日躺在这农舍之中长吁短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