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不知名字的小城——或者说是小聚落,是着吐蕃的补给线上的重要据点。
如果说无忧城连着的长长补给线是一条长蛇,这座城就在七寸的位置。
要斩断长蛇,必须要从七寸下手。
又中了。
时旭东目测估计着下一个目标的距离,弓箭的射程够不太到,即使是勉强抵达,威力也会大大缩减。
他换了擘张弩,看着眼前的山川走势。
这几天青折都睡得不太踏实,总是做噩梦,或者干脆睡不着。时旭东第一次觉得自己容易醒是件好事,不然也不会发现他半夜起来去看星星,看着星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一刻……时旭东总觉得他在离自己远去,而他甚至连挽留的手段都没有。
好在还碰到巡夜的黎遇,还把那只熊猫幼崽带着——本来说要放归山里的,但熊猫黏着黎遇不放,似乎是要蹭蹭欧皇的欧气好修炼成精。
黎遇抬头看着他,莫名一阵反胃。
叠词词,恶心心。
前段时间没见着那对钏环,时旭东以为他是因为缺钱,也给卖掉了,他觉得理解并且郁闷。
没想到是偷偷拿去给自己打扳指。
如果不是快要出发了,时旭东觉得自己能抱着老婆一直亲……
他拿出笔圈了几个高地,商议一番,如果从这里到无忧城平分四段,那么他们最合适的地方是从此处出发,四分之一处设伏。
靠近无忧城那边的地形其实稍微险峻一些,也更利于伏击,但问题就在于太靠近无忧城,敌人很容易就逃回去。
选在更靠近此处的位置,则要诱敌深入,迷惑好敌人。
他的耶耶咽气前,抓着他的手说,内事一定要听阿娘的话,打仗一定要听沈郎的话。
耶耶其实很欣赏沈郎,只是习惯性嘴硬。
虽然在外面,他口头上总是说沈郎奇巧机谋,但其实在家里总是说后生可畏,一边夸他,一边损自己的儿子光靠运气。
他指了指无忧城所在。
他们已经摸清楚吐蕃的无忧城具体地址了,似乎是在掠夺维州之后,在原本的城池稍靠上游一些新建的。也就是后世的理县县治所在。
时旭东点头,摸了摸身侧獒犬的脑袋,这是他们俘获的战利品之一。
在两道洪流前,粗糙的木栅宛如虚设,被立即冲毁冲垮。
战斗只持续了半刻不到,在吐蕃话和唐话交替轮播的“缴枪不杀,优待俘虏”背景音中,此处最高长官走出了碉房,举着双手,跪在了黎遇面前。
不远处,时旭东收回自己的手弩:“……”
或许是等待的时间里,千亿遍的想念里,进化出了这样的本能。
黎遇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唯一一个望远镜,现在被转移到了他的手中。
他紧紧盯着对面山坡高地上的动静。
中了。
望楼上面的吐蕃兵身体一晃,随即倒地不起,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人。
时旭东继续看自己的金扳指。
时旭东举起擘张弩,视线从自己的新扳指落到望山与弩尖,面容冷峻。任谁看了都以为他在校准方向,而不是想老婆。
比如他身后山坳里,一众兵士都是这么觉得的。
时旭东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古怪,仿佛两套处理系统在脑内并行运作。工作是一种本能,沈青折也是他的本能。
两侧夹山,沱河在中间冲出了一小块平坦河谷,地形狭长。
他们在昨天深夜就到了预定地点,时旭东发现这里晚上的星星也很好看。等打下来了,就带青折来这里看星星。
也得等稳固之后再说,不然很危险。
沈青折抱了会儿熊猫幼崽,又高兴了起来,熊猫被养得很好,专门喂着羊奶,养得敦敦实实的。沈青折抱得手酸了,只能递还给黎遇。
还好。还好。
看着离弦利箭,时旭东想,还好是换了一个时代。他不知道如果还处在原来的环境里,沈青折会不会更难过一点。
又是神鬼莫测的一箭,飞入另一角的哨塔,正中那吐蕃兵面门,悄无声息地将之点杀。
还有两个。
时旭东面无表情地从箭囊里再次取箭,一边想,不知道他感冒有没有好一点。
确定了大概河段,接下来还要确定具体的设伏地点。这一带都是崇山峻岭,可选择的高地太多了。
商讨了很久,连时旭东脚边的獒犬都爬趴到地上了,他们才缩小了一点范围。
“久雾顶顶,”时旭东指着另一边,“云顶斯斯。”
但是这些话,再也没机会让沈郎亲耳听到了。
黎遇收回思绪,去看地图。
哪方来援军,意味着就要在哪个方向设伏。
“时都头觉得呢?”
“无忧城的概率大一点,”时旭东说,“他们着急。”
因为沈郎很信任时都头,黎遇也跟着信任他,点了点头。
怎么让这小子捡人头了……
占据据点,切断指挥线的行动大获成功,但并非一劳永逸,在一处藏式碉房内,地图被重新铺开来,上面根据行军所见补充扩展了不少。
“沈郎的意思是,”黎遇回忆着复述道,“我们得在这里围点打援,援军会从两个方向来,一个是上游,一个是……”
鲜明的红色从山头举起,黎遇随即回身,对山坳里埋伏着的兵士打了个呼哨。这三百精兵奔涌起来,成组成列,从山坳一举越上山头,高高举起旗帜,与对面的招展旗帜遥相呼应。
喊杀之声在河谷中激荡,绵延而下,如同两道洪流从两侧向着中间冲去。
这里设有吐蕃守军两千人,按理来说,守住隘口足足有余。然而这样突如其来又迅疾如雷的攻势里,竟然一时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
这是昨天临行前收到的礼物。
沈青折注意到他大拇指的茧格外厚重,关节变形也更厉害,于是送了他一个扳指。
材料仍取于钏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