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六曲屏风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又像是抽走了全部精气神,干巴巴地说:“有人求见。从长安来。”
吐突承璀坐在工字殿里,有些神色不安。他刚刚费尽心思,在当今太子那里很是露了脸,有了名姓,将要调到皇太孙身边作为内侍服侍了,却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旨意下来——
要他入蜀,来送官印!
他用袖子搭着手,伸过来,时旭东没有躲。
沈青折动作轻柔地揩了揩,把他脸上落的指印子都揩干净了:“对不起。”
炭笔捏久了,他手指都是黑的,粘到时旭东的脸颊上,破坏了那张总是严肃的帅脸。
因为烧还没退完全,他的柔软嘴唇比平时温度偏高,落在额头上,又软又烫。
时旭东一时头晕目眩。
直到沈青折重新直起身,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才摸了摸自己额头,有些困惑,又有些迷茫。
然后被黑着脸的时旭东闷在被子里,捂出一身的汗。
整整一晚上没跟他说话。
现在烧退得差不多,时旭东多少放心了一些。未免觉得沈青折有时候过于……不自爱。
“端庄,秀美,优雅。”
时旭东一时语塞,不想一枚官印就把高级干部腐蚀至此,许久:“沈市长不会要搂着睡吧?”
“纠正一点,这是省长兼军区总司令,”沈青折的笑容忍不住,眼睛亮晶晶的,“小时同学,咱们洛见以后写作文可以写。”
“咳咳,”他咳嗽了一声,展示自己手上的东西。
——益州刺史,剑南西川节度使沈青折之印。
时旭东抬眼看他,眼里带笑:“沈节度。”
这位来送官印的宦官差点被肉夹馍误了正事。
直到一行人都吃饱喝足,饮了些乳酪消食,这才重新启程。
直到坐到殿中,见了那传闻中的沈七郎,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太注意看,只是照本宣科念了一番诏书,而后把官印一丢,又要去街上逛了。
“胡说!”一侧的摊主反驳,“沈郎在我这里买过三回樱桃毕罗!”
沈郎?
难道就是……吐突承璀已经被手里的霸道香气勾住了全部注意力,不再去想。
看到成都府依然巍峨的城墙,他的心就安定了不少。
吐突承璀领着一众人等,在点验过所的时候,悄悄四望。只见秋日里一片繁忙景象,城外正在挖着很深很宽的壕沟,还有推着古怪小车——他们叫独轮车的东西。
进到成都府内,吐突承璀开始觉得自己眼睛要不够用了。道路不知道是铺了什么,可能是石头——但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石头?一丝缝都没有,平整笔直地延伸出去,连朱雀大街都不见得能这样平整。
时旭东躺在自己腿上,看着自己,沈青折俯视着,这才发现他的眼睛颜色偏深,瞳仁很大,怪不得每次看人都显得很专注。
他轻声问:“我什么地方惹到你了吗,时处长?”
“没有。”
蜀中什么光景,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吐蕃大军压境,剑南西川节度使沈延赞望风而逃,弃治下于不顾。
这不是叫他来送死吗?
吐突承璀一路惴惴,生怕自己见到被屠尽的空城,但沿路各州各县只是紧闭肃穆,未见得什么惨状,反而越往成都府走,光景居然越好了起来。
时旭东忽然非常非常想亲他。
他抓住了他的手腕,欺身向前,听见后面的声音:“沈郎……”
两人同时看过去,是面色复杂、去而复返的谢安。
“别笑了,真是……”沈青折抬了抬自己的膝盖,示意他起身,“注意点形象。”
时旭东坐起身,脸上不自觉挂着笑:“嗯。”
“你……”沈青折顿住,看着他,也忍不住笑。
似乎在沈青折那里,他自己的状态,他自己的感受永远是排在最后一位的。
沈青折看着膝上生闷气的时小狗,笑了笑,并膝微微上抬,自己躬下身去,扶着他的脸,亲他的额头。
浅淡的吻。
时旭东哭笑不得:“洛见只是只小猫,写什么作文?”
拿猫爪按吗?
沈青折走上去,摸摸他的脸:“乖,给我的大老婆让位。”
时旭东:“?”
老婆把他挤开,将官印端端正正地摆在凭几正中,长久注视着,颇为感慨:
据说市集之中的吃食更多,沈七郎俘虏了一批吐蕃人,有些机灵的,居然也支摊做起了生意,卖青稞酒。他还没尝过青稞酒。
沈青折看出来那传旨的宦官不在状态,但也不甚在意,拎着那枚官印,迈进了屋里。
时旭东还坐在榻边,正在帮沈青折处理一些文书。
一口咬下去,酱汁浓郁,肉食饱满,沁入胡饼的饼皮,吐突承璀几乎是三两口就解决了一个,还未咽下去:“这是什么肉——嗝!”
“猪肉。”那摊主回道。
“猪肉?”吐突承璀不敢置信地看着手里只剩些碎末的油纸,挣扎片刻,捻起那点残存的肉末,仔细抿了一口。香。油脂的味道,酱汁的味道。太香了。
吐突承璀踩了踩脚下的路,发现四周都有打破坊墙做生意的。
其中有一个摊位,大锅里面熬炒着什么,香气扑鼻,隔着半条街都能闻到。似乎是肉,那摊主操刀响捷,将捞上来的肉剁成细细的臊子,又大勺一挥,淋上酱汁,塞进烤得边缘发焦的胡饼里。
吐突承璀看得心动,正好到了该吃朝食的时候,于是遣仆从去买了一份。那样多肉,也不过花了一枚铜板。据摊主说,这是沈郎最喜欢的东西——
“只是开玩笑,就生气了?”沈青折愈发无奈,“而且你生什么气?”
不过就是说了句——发烧的时候里面会很热,要不要试试。
这句时旭东没理,沈青折就又迷迷糊糊问了一句:你操过高烧三十九度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