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眸儿久久不语,李持当她终于被吓怕了,甩手要走,便听她的声音在院中响起,久久回荡:
“某愿往!”
李持回身,却见她向着自己,行了叉手礼。
“眸儿愿往,眸儿是自愿的,”李眸儿越说越快,“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不也如此么?”
李持胸膛起伏:“若是去了,命都要没有,那根本就是披了人皮的豺狼!”
“若不去,一城人的命都要没有!”
九陇府库里的粮已经不多了,兵士喧哗躁动之态愈发明显,人心浮浪,如此军士,面对着披甲执锐的强悍吐蕃,怕是一触即溃。
父女一时相对垂泪。
眸儿,他的好眸儿……
约十日前,几千石的粟粮装上船只,从水路运往成都府。当日城内不是没有反对之声,只是碍于彭州刺史李持本人的威望没有发作。
然而这些时日来,风声愈紧,吐蕃盘踞的维州又有异动。笼官贡布卓领了两路兵来,扎在了九陇城外。
而后便是云尚结赞。
他太长情了,也太容易心软和被触动,这些都是优点,但一旦对象不是自己,就变成了无法忍受的事情。
时旭东静静地想:原来我是如此贪得无厌。
时旭东看着他:“还好……你当时疼吗?”
沈青折怔了怔,那件事……那实在是太遥远的一件事情了,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仿佛隔了一层,如雾里看花一般。
但是好像一想起来,还是会疼的。
沈青折停了脚步,纪委也跟着停下。借着月色,他执起时旭东的手,看无名指根的瘢痕。
他看了片刻,凑上去亲了一口。
时旭东连呼吸都不敢了。
袖子掩盖之下,他悄悄勾了勾沈青折的手。
沈青折干脆地反握住,直笑:“都过了纯情的年纪了,时处长,装模作样。”
时旭东眼皮一搭,并不反驳。
他的声音渐弱,时旭东莫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想抽烟了,沈市长?”
沈青折笑了下,倒打一耙:“都怪你,把我的烟瘾都勾出来了。”
时旭东看着他,觉得他此刻的笑容很鲜活,也很生动。不像是梦。
自己这个女儿自幼聪慧伶俐,甚至要比心高气傲的儿子更得他心。
而今,却要卖女求和。
城外的吐蕃大将贡布卓称,若是将他的女儿献上,便可退兵。
“在想什么?”
走在江边,时旭东拽着马匹的缰绳,和他一起看天上的月亮。
“这种许多性命系于一身的感觉……”
“李眸儿!”
李持闭了闭眼,断然道:“当真有意,便备弓弩长刀,充作军士,与守军一同应敌,除此以外,别无他途。”
她一个闺阁女儿,弓都拉不动,如何能充作军士?
是他做父亲无能,做刺史无能,才陷入到这样的境地。
纠结与挣扎,在他胸膛里像是火一样烧着,最终,李持咬牙道:“不去了!”
李眸儿骤然抬眼,急急道:“耶耶!”
成都府早上递了消息称,那扎在成都外的吐蕃营今日派了一万兵士来袭彭州!
接到踏白军消息的那刻,李持甚至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云尚结赞这是要与维州合聚,两面包抄,将彭州九陇团团围住,一举吞下!
是从心脏发端的,连绵不绝的疼痛。
时旭东的笑容落下去,不甚明亮的月色,眼里的晦暗也不甚明显。
沈青折有时候夜里惊悸,仍然喊的是——越昶。
实在是很轻柔的一个吻,落在他的指根,或许覆了些在他自己的手背指节上。柔软的,像是一片花瓣落下。
有什么鼓胀着他的内心,柔软滚烫的,满得要溢出来。
他问:“很疼么?”
沈青折没有收到期待的反应,觉得逗他实在是没意思。像是往深海里扔石子,不仅不起涟漪,反而时刻准备着涨潮,将他吞噬。
只是时旭东的手,似乎一直是干燥温暖的。
他悄悄摩挲了片刻,往上握了握。时旭东似乎想要扣着,手指下展,插入指间,便成了交扣的姿势。
江面上还有来往的船只,用以安置人员,运送物资,嘈杂不停。
时旭东侧脸看着他,伸出手,触碰到他袖子下偏凉的手背。
他的袖子偏宽,时旭东却仍戴着护臂,只将裙甲之类的披挂取下了。
这话,李持自然是不信的,只是……好歹可以延缓片刻,若是成都可以腾出手来援助一二……九陇这万人性命,说不得可以保全。
李持闭上眼,眼睫不断颤抖,却是久久不能成语。
李眸儿亦是双眼含泪:“耶耶,眸儿明白,成都为都府,一旦陷落,我等皆是丧家之犬,何谈据城而战?眸儿别无长物,若是能为西川、为彭州、为耶耶献绵薄之力,死亦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