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旭东同样没什么表情,但崔宁莫名觉得他的心情要比沈青折好很多。
“时兄弟,”崔宁叉手道,“今日又要大展神威了。”
时旭东也行礼,正色道:“吐蕃有所防备,怕是很难,而且今日哨塔箭楼便要拆掉了。”
真正罪魁祸首时旭东此刻才爬上来,背着一把硬弓,手里拎着两把胡床——也就是唐朝的折叠椅。
说起来,崔宁少见沈郎像那些文士般端正跪坐,多数时候是坐着这类胡人坐具。
心情不错的时旭东把折叠椅给沈青折放好,低声问了句:“还行吗?”
——实则是路上吹的。
从节度府到城墙还有一段距离,沈青折本准备继续坐着林次奴的小驴车颠来,但时旭东向他发起了诚挚的同骑邀请。
或许是时旭东一直以来表现得非常可靠。
城墙的花头尤其多,墙体四角的加固、城墙外羊马墙的外扩,郫江接入城内的那段水闸之下也安了双层铁丝网。城内则戒备森严,坊门紧闭,民生与军需物资都在内城之外特设的场地交易。还有便是对炮车的改造,说是要搞什么“配重投石车”。
云尚结赞身子微向前倾:“他们也要起炮?”
这个念头一起,便瞬间通达了。云尚结赞不由得勾起一个笑,自顾自继续道:“这以炮制炮的法子,有些意思。”
当即便有人笑了一声:“你还叫一个女人吓怕了么,昨日拜了几遍菩萨?”
众将又是齐齐哄笑。
昨日营内也起了火,烧了几顶帐子,其中便有孙望丘那一顶,定是有人趁机潜入。
沈郎清了清嗓子,崔宁等着,等了足足一刻,也没等到他发话。
崔宁:“?”
沈青折:“……”
云尚结赞猛然抬头,盯着眼前这个精干如猴的男子。
杜冲越说越是心慌:“本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眼花,这也只是金坠子,可……可这沈七郎醒转过来,性情便是大变。”
“而后某发现……居然想不起来原本沈七郎的名字是什么,甚至过去是否有沈七郎此人都不记得!恐怕当日不是捞了七郎上来,而是捞了摩诃池里的水鬼!”
杜冲再抬头,脸上满是慎重之态,将怀中一个蜡封好的小竹筒取出:“是要将此物呈上。”
是信?
杜冲却不忙着呈上,而是自行刮开蜡封,从竹筒里倒出了一个……
时旭东看了他一眼,接口道:“至少要五天才能改好,届时城内也起炮,以炮制炮。”
吐蕃大帐内,气氛前所未有的凝肃。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灼烧的气氛,杜冲一进帐,立刻趴伏于地,再叩行礼。
云尚结赞看着他的幞头顶,眼里青白绞着血丝:“你便是陈允言的僚属?”
城外的七十一架炮车早已经拉入了城中。坚壁清野,首先清的便是城外驻守的军事器械,按照沈青折的说法,留下一张纸片都算是资敌。
拉入城中,沈青折便找了些木匠与铁匠来——改造投石车。
如今的投石车准头不大好,因为都是人力挽拽,只能估摸个大概。但要升级成更精准的配重投石车,绞盘和关键的承接点都要用金属打造。
到日后出现火炮之后,城墙都是向着更厚而非更高的方向发展,修建斜面、堆土木砖石、铺上草皮以吸收动能,并且为了降低修建成本而限高。
崔宁一愣,随即道:“实不相瞒,某虽为守军,却从未打过守城战,不知炮车有何说头?刚刚于干谒池见了几架炮车,看着样子有些变了,不知是何打算?”
说着说着,他又忍不住侧向了沈青折。
夜袭得手,今日吐蕃也未来攻,连一直紧张的成都指挥部一众也不免松弛了些许。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大定。
但日上三竿,面无表情的沈青折上到城墙上,还是让他们皮都绷紧了。
沈青折其实经常笑的,他笑起来便消解了身上那种疏离冷淡的气质。
“这是为何?”
“是要防吐蕃起炮砸城。”
一但对方用了投石机,这样的高楼便成了绝佳的靶子。倒塌之后还会砸中守军,造成不必要的减员,因而高层建筑都要事先拆掉。
沈青折不想跟他说话,径直落座。时旭东摸了摸鼻子,无奈又想笑,把另一把胡床放在旁边,示意翠环坐下:“坐,翠书记。”
翠书记抱着本子,懵头懵脑地坐到了胡床上,脚够不着地,晃来晃去的。
她其实姓林来着,叫翠书记好生古怪。
加上他穿越前后都没有体验过骑马是什么感觉。
沈青折答应了。
还捎带上一只翠环。
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无声“啊”了一下。
噢……哑了。
估计是昨天江风给吹的。
可那赤吐松赞神神叨叨地说了一通,非说是孙望丘的小妾还了魂,要找人索命来,还险些射了他一弩。
杜冲不知他们用吐蕃话说了些什么,径直大声道:“我知道这几日那水鬼做了哪些布置!”
说着,竟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沈青折这几日的布置皆都吐露出来——
云尚结赞顿了一顿,随即嗤笑,给了束手立着的赤吐松赞一个眼神。
对方会意,上前一步擒住了杜冲,谁料杜冲也很有几分本事,猛地肘击,将赤吐松赞打得吃痛后撤,这才说道:“元帅不信?!”
赤吐松赞吸着气,看了眼云尚结赞:“我觉得他说得有几分可信……”
器物。
云尚结赞接过,这东西不太重,两个指节长,样式古怪,仿佛是个金坠子,浑圆柱体,上头略尖。
杜冲一边说道:“半月前,节度使之子沈七郎在摩诃池边落了水,某谙习水性,将之救了上来,在沈七郎的眉心便嵌有此物。取出之后,他眉心的伤口却复原了!”
杜冲立刻道:“正是。”
旁边引他进来的吐蕃大将搭手道:“刚刚搜过身,身上带着都虞候的印信。”
“陈允言为成都都虞候,何以叛降?”
目前进度缓慢,毕竟是人力作业,精度远远达不到要求。
但是好在,在攻城的一开始并不会动用投石车这样的大型杀伤武器,小规模的试探和骚扰之后,便是在羊马墙附近的拉锯。
沈青折估摸了一个时间,勉强开口,声音已经嘶哑了:“大概五天……”
沈七郎行事,有时候当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也颇有些奇思妙想。
按照黎逢春那个穷醋大的说法,便是“很得了几分狡猾之态”。
若是当时谢安也在,定是要替沈七郎反驳:那你也得一个给我看看?
此刻没什么表情,就让人觉得他很生气了。
他拿了崔宁上供的热腾腾的胡饼,分了翠环一半,看着下面,一言不发。
“沈郎,”崔宁近日发现他其实还是很讲道理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为何要遣民夫去在羊马墙内侧再挖一道壕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