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孝年在客厅里只待了五分钟,手脚就都冻得冰凉,大喷嚏一个接着一个地打。他的心里十分不解,自己每个月给宋启同开那么些工资,不至于让他连煤球都买不起啊。
哆哆嗦嗦地喝光一壶热茶后,他终于把宋启同等回来了。然而宋启同见到沈孝年后又惊又呆。
沈孝年用手帕擦了擦鼻子,语气不善地质问道:“你上哪儿去了?这几天怎么没去公司?”
年关将至,商人们都开始清点存货,准备过年。沈孝年起初因为恐惧,在家猫了好几日,后来虽然出了门但成车成车地拉着保镖,弄得旁人还以为他公司经济出现了危机,这是要防债主子追杀。再后来几日都是风平浪静,陈熹延那边也无人骚扰,他便又渐渐松弛下来,认为程长生就算再霸道也不可能当街砍了自己,自己的日子还得接着过,于是这天就带着一车保镖去了趟公司。
会计跟他报账,他发现了几处问题,便让小张去把宋启同叫过来。结果小张告诉他宋经理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这大大出乎了沈孝年的意料,没想到这个宋启同刚有些进步就又退回去了,不禁有些生气。
沈孝年连连摇头:“别别,什么干儿子不干儿子的,这话说出去大家都笑我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呢,让程家大爷听见了更要恨我。”
“程长生那个人嫉妒之心极强,恨不得兄弟姐妹都死光了他才高兴,沈少爷别怪我说话难听,如今程家内斗厉害他分不出精力管你们,否则老爷子留给你们的那几家铺子他肯定是要抢回去的。”
沈孝年知道程光远在外面有几个干儿子干闺女什么的,也留给他们一些财产,但他一直低调行事,自认为不会成为程长生枪下那只出头鸟,可今日听了曾四爷的一番话,他猛然醒悟,发现自己的处境竟然是非常的危险。
……
一个晴朗的午后,沈孝年在茶馆的包间里约见了曾四爷。曾四爷今年四十多岁,是个平头正脸的汉子,跟沈孝年见面寒暄几句后他进入正题。
“沈老板的事情我已经跟金爷通过电报了,他的意思是只要您需要,我们会尽可能地为您提供人手。”
宋启同呜呜咽咽不肯松手,还将面孔贴在他崭新的羊毛坎肩上蹭。
沈孝年气得无法,扯住他的耳朵用力向外拧:“再不起来把你耳朵拧下来下酒吃!”
宋启同惨叫一声,声音立时从呜呜呜变成了嗷嗷嗷。
沈孝年冷笑一声,薅住他的领带将人扯到自己面前。他现在对这位学长哥哥是一点也尊敬不起来,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嚯,这大嘴巴子扇的,不要钱吗?”
宋启同难堪地低下头。
在沈孝年的逼问下,宋启同终于一五一十地道出真相。原来这老兄之前跟沈孝年借了一笔款子去还债,确实是收手了一段时间,可惜好景不长前一阵又有几个旧牌友,花言巧语地串掇他去赌。他这个人也是没什么自制力,几杯酒下肚就又跟着人家走了。结果这次输的比上回还惨,他拿不出钱,被人堵在巷子里揍了一顿。他自觉无言面对老板,又被催债催得紧,就没去上班。
而且他越来越觉得,他比较喜欢沈孝年那种个性的人,温柔的时候可以很温柔,又不缺乏强硬的手腕,谈吐风趣,有时候甚至有些可爱。
想到沈孝年,顾怀宣忍不住开口问:“表哥,你以后要是在这里长住了,是不是会经常碰到那个沈孝年?”
俞兴遥听他忽然提起沈孝年,愣了一下,随即道:“可能吧,他如果知道我在天津,保不齐会主动上门,不过无所谓了,我现在没有心思理他。”
宋启同支吾着走过来,只说有点要紧的事儿,没来得及和他请假。
沈孝年站起身向他走进几步,发现他脸上有几道青紫瘀伤,不禁皱眉:“你的脸怎么了?被人打了?”
“没、没有,是我自己摔的。”
忙完公司的活,已经到了下午,他又带着人去往宋启同的家。
宋启同没在家,他家里现在只剩下一个空荡荡、冷冰冰的大房子,以及一个枯瘦的老仆人。那老仆人跟了宋家许多年,如今宋家老爷太太全没了,他看少爷一个人可怜,自愿不要工钱在这里伺候宋启同。
老仆人穿着厚棉袄、淌着青鼻涕告诉沈孝年,少爷出门去了,让他在客厅坐一会儿。
他越想头上汗越多,连忙喝茶掩饰:“那四爷有没有好的办法呢,我不过是个生意人,也不可能为了躲着他总不出门啊。”
曾四爷一手拿烟,一手端杯,先吸了一口烟,然后又呷了一口茶水,略略思索了一下道:“程长生虽然可恨,程家其他儿女倒是能比他强一些,程二爷就不说了,是个书呆子,现在在国外读什么博士;程三小姐可是个厉害人物,现在已经有不少被程长生逼得走投无路的人都投靠了她,如果沈少爷愿意,不妨也去试试。”
沈孝年听完,自知是遇上了麻烦事,愁肠百转,连茶也喝不进去了。
沈孝年听了大喜:“哎哟,那我真是太感谢金爷了,毕竟人人都知道金爷跟程家大爷已经停战好多年了。”
金树仁早年间跟程长生有过节,是程光远出面摆平的,之后又让二人立誓不准在租界里发生冲突,所以金树仁的手下和程长生的手下互相见了面都是绕道走。如今金树仁肯向沈孝年提供帮助真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曾四爷淡笑道:“您不必谢,金爷心里都有数,沈少爷是程老爷子的干儿子,却一直淡泊名利不争不抢,金爷私底下对您一直是赞声不绝。”
五分钟后,二人在沙发上坐下,一个嫌弃地用手帕擦拭胸前污渍,一个低头边哽咽边擦眼镜。
沈孝年听完差点气死,揪住他的领带左摇右晃,也想给他来几个嘴巴子。
宋启同已经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被他这般不分轻重地来回推搡,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扑上去抱住了沈孝年的腰,边哭边道:“孝年,你帮帮我吧,他们说我再不还钱就要把房子收走了,房子是父母留给我的,我不能给他们啊,呜呜呜……”
沈孝年被他扑得站立不稳,呲牙咧嘴地从他怀抱中抽出一条胳膊,朝他后脖颈上就是一巴掌:“你个没骨气的东西,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起来!别抱着我!”
顾怀宣听他说的如此随意,又继续发问:“你真的不打算跟他和好吗?毕竟他也是和你们一起长大的,那么多年的情谊呢。”
俞兴遥沉默了一阵:“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顾怀宣听了这话,心中也有了几分估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