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就等到了日落西山。
哪怕是坐着等的,锦怜的身体状况也不大撑得住,已经几乎连嘴唇都开始泛白了,跟在身边的侍女看着心慌,劝了锦怜几次,锦怜都不理会。
锦怜安静地面向这条路尽头的地平线坐着,侍女劝得紧了,他也只缓慢又笃定地说一声:“王爷会到的。”
离别十月,跋涉千里,换得如今狼烟平复,山河如故。
他也确实该回家了。
八、
要命了,这点事他要是再出问题就真的可以直接引咎辞职了。
见田锋利落地带人去赶尽杀绝,霍楷楠缓缓勒马,将外围布置守军的活儿也交给了其他人。
一方面,他得给这些将领成长的机会,另一方面,他也确实不想再分心管这些了。
霍楷瑞皱眉,一句话还没出口,殿前的人突然一震,低头剧烈地咳出口血来。
???原来你是准备碰瓷吗?
霍楷瑞一时间有些不确定该不该叫太医来。
于是锦怜站在原地,默默地听着霍楷瑞先强调了一通他家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和民间威望,又质疑了他不清不楚的家世和男子身份,然后满脸不爽地说虽然自己对他不满意但是既然文梁喜欢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锦怜听得甚至有点怀疑他和王爷到底是谁娶谁,怎么陛下一副要嫁女儿的架势?
好在霍楷瑞真情实感地把前期铺垫工作敷衍完以后终于切入了正题,一言以蔽之:把你家世交代清楚,你和我弟弟的事我就不管了。
文梁现在都好这口了?
霍楷瑞有点想不通,挥手让锦怜起来了。
锦怜有些意外。他知道眼前这人对他心有不满,早就做好被为难的准备了,就算他全程不让自己起来都算是意料之内。
锦怜在宫人的带领下进了启德殿时,霍楷瑞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锦怜一进去,霍楷瑞就遣退了宫人——再怎么说也是家事,无论今天谈成什么样,知道的人总是越少越好。
从锦怜入殿到跪拜,霍楷瑞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几眼。
霍楷楠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田锋也在场,但是田锋受到了传统封锁方式的误导,见后来陈淋没两天就回来了还有些迷惑,直到此时亲自带着大军将鞈瀚族逼进峡谷,才搞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一场已经是收官之战了,霍楷楠上阵杀了一路,心情好了不少,抬手用鞭子点了点鞈瀚族的方向,对田锋道:“现在知道该怎么阴人了吗?”
“……”田锋想了想这半个月元帅的布置,又回忆起自己提议被驳回的夜晚,麻木地点着头,一时竟窒息地无言以对——
嘶,本王不在的时候皇兄到底和阿怜说什么了?霍楷楠不明所以,却见锦怜面色一时更白了一分,急忙上前揽住他,“阿怜?”
锦怜回握住霍楷楠的手,低声道:“王爷想知道那天陛下传阿怜进宫都说了什么吗?”
“阿怜要是不想说,我就不想知道。”大不了回头进宫再问。
同时入了王府的,还有一道皇帝的口谕。
霍楷楠正纳闷皇兄什么时候这么磨唧了,就听小太监点名道姓地说口谕是给锦怜的。
???
霍楷楠就算有火,被他这么一拉也发不出来了,皱着眉道:“你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我派人去宫里要两个太医来再给你看看。”
说着,他便起身去叫了人来,没有发觉锦怜微微攥紧的手。
【霍楷楠:肯定是府医不靠谱,我去找太医!
回了府以后他才想起来叫人去给宫里传信,并且理直气壮地给出了理由:反正这个时间就算进宫也就是见见他哥,安排不了什么有用的事,还不如直接回府陪王妃。
胡乱糊弄完皇兄那头,霍楷楠就匆忙叫了府医给锦怜诊脉。
府医年龄不小了,听闻王爷刚一回府就唤他过去,吓了一跳,急急赶过去,发现要诊的人还是那位锦公子,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可这久别重逢的第一面对于霍楷楠来说,有些太过触目惊心了…
彼时锦怜的面色已经白的像纸,连带着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他原本坐在亭子里,听到响动便立刻站起来,却因为体力不支晃了一下,被一边的侍女急忙扶住才没有摔坐回去。
似乎是因为头晕,锦怜一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一边朝霍楷楠的方向走,随着抬手的动作,他的手腕从浅蓝的衣袖中露出来,原本就纤细的手臂竟然瘦得好像能轻易折断。
七、
(其实我原本还想写点内容继续垫铺一下,但又觉得太磨叽了,所以还是决定直接跳到下一阶段了_(: 」∠)_ 另外要不是因为还有东西没解释,我觉得这一节也挺适合当结局的)
很多时候,打仗就是比谁更沉得住气。但要打好仗,绝不能只靠沉得住气。
会到的……他能感觉的到。
离得越近,感觉就越清晰。他在一点一点靠近自己,没有片刻停息。
锦怜的态度太坚决,侍女也只好跟着等,于是如锦怜所愿的,等霍楷楠终于到了长亭处时,第一个见到的便是锦怜。
管事在信里跟霍楷楠提过两次锦怜在那次病后精神总不大好,府医看过,却没诊出什么,只猜测或许是思念成疾。
但是霍楷楠没有想到锦怜所谓的“精神不好”到了这个程度。
锦怜算好了霍楷楠回来的日子,从午后开始便执意要去城外长亭等,管事劝不住,只好万般叮嘱锦怜身边服侍的人,又亲自去备好了所有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阵仗堪比再打一仗。
他隔了点距离看着手下人的忙碌和远处隐约的火光,左手无意识地抚了抚因为陆续替他挡了三箭,几乎已遍布裂纹的护心镜。
从前那么多年在边关,也没觉得有什么,这次不过出来了大半年,他却难得有了急着回去的念头。
一念之差,不过是因为现在有人等他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种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当时到底给元帅提了个多幼稚的提议。
“行了,别傻愣着了。”霍楷楠见他一脸社死,轻笑了一声,“剩下的事就不用我亲自动手了吧?”
“不用了!末将一定处理好!”田锋当即一个激灵地领命。
锦怜沉默一下,微抬了抬唇角,露出三分无奈来。
“陛下…真的要知道么?”
?你这话是在威胁朕么?
不过能站着锦怜当然不会硬要跪着,当即起身站直。他眼上蒙着布,不存在什么偷看神色之类的动作,只为了表示恭敬稍稍低着头。
霍楷瑞皱皱眉,总觉得没从对方的动作中感受到任何恭敬意味。他本来就对锦怜没什么好感,当下更不耐烦,也懒得打什么机锋,只想再问问情况,敲打两句就算了。
本来就是弟弟的人,自己插手太多恐怕又要让弟弟不高兴了。
长的倒还算可以,可也担不起绝色二字,单是京都就能挑出不少更好看的来。
气质也有些怪。看他缠着自己弟弟这么久,明明该是个菟丝子,偏偏从他进殿以来,一举一动都透着股平稳又冷淡的意味。
这种气质和他的长相原本该有些不搭的…可是霍楷瑞却意外地没觉出什么违和感,反而有种奇怪的搭调。
“王爷,我们先进去吧。”锦怜仰头“看”向他,“阿怜总要告诉王爷的。”
……
八月二十日。启德殿。
怎么更不对劲了?
说是一道口谕,实际上不过是一句话:
“锦公子,朕答应下的事做完了,该你了。”
在被安排来王府前就是太医的府医:……】
九、
出乎意料的,刚刚才被亲弟弟敷衍过的皇帝很利索地派了人来,速度快到霍楷楠怀疑他早就料到自己会去要太医。
无论怎么说,王爷就在旁边满脸严肃焦急地盯着,他也只能再做一次无用功。
他诊了半晌,还是同以前一样,什么问题都诊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叹气道:“王爷,您出征这些日子老臣为公子诊过几回了,真的诊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公子虽然有些心虑忧结,可怎么也不至于到现在这般程度啊。”
锦怜也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他自己清楚自己是什么情况,因此收回手,轻轻拉拉霍楷楠的衣袖,冲他笑道:“王爷,阿怜没事的…”
霍楷楠大惊失色,匆忙地翻身下马,上前环住锦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倒是锦怜仍如以往,仰头冲他露出个笑,依恋地在他心口处蹭了蹭,如同尚未睁眼的幼猫因为怕冷,跌跌撞撞地蜷缩进了主人的怀抱。
这下霍楷楠也顾不上旁的了,从侍女那里取了披风,给锦怜裹得严严实实,直接带着锦怜回了王府。
狼最隐忍,却也多疑。然而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半分犹豫都可能导致错失良机。
其实对面的反应已经算很快了,但架不住霍楷楠这些日子心里压了火,效率比鞈瀚族的反应速度还快,再加上他的战术向来极灵活——就是经常很不当人——从半个月前就开始为今天做准备,在此期间直接把骚扰、佯攻、夜袭、火攻和挑拨离间一锅乱炖,很快就成功地把鞈瀚族逼进了唯一的“退路”——他早在一个月前就让陈淋带人封住了的峡谷。
别误会,他当初让陈淋去把峡谷封了,指的不是人力封锁,而是直接把峡谷往里走两里处、最狭窄的地方直接炸塌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