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仪器可怖作响起来，密密麻麻的数字闪烁归零。显示屏上绘出一条平直的线。
睁开眼睛时，齐倦才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黑白的，那些医生像是没见着他醒了似的继续忙活。
是在穿针吗？好像没什么感觉。
冰冷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位双目紧阖的男生，年龄许才二十左右，漆黑的短发也乖巧散开。
他像是被海浪拍打在岸的鱼，打了个挺，很快就奄奄一息砸上塑膜板。
“三！”
“输血，快！”
“止血钳，除颤仪！快拿来！”
“三！”
操啊，他到底醒在什么时候？
为什么胃还是这么痛？
“行。”
墙上的挂钟走了许久后。
齐倦站起身，看向黑衣人：“想好了，我选择重生。”
你也会为我哭吗？我应该高兴你为我惋惜才对，为什么又觉得这么，难受？
齐倦很想抚平他颤动不止的肩膀，扑了空时再次意识到天人相隔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安静地将人虚虚抱住：“对不起啊月生，都怪我这个短命鬼不争气，我不想丢下你的。”
“痛什么。”齐倦蹲在郁月生身侧笑着说道，“就是这刀口太丑了，看起来像个缝缝补补的破洞裤子。是不是还挺好玩——”
说不出话来了。
他忽然看见一颗晶莹的泪滴顺着郁月生白皙的脸颊滑落下来。
郁月生面色尽褪，咬着唇什么都没说。
其实齐倦离他很近，他看着郁月生的眼睛干涩地翕张着，目光却无法聚焦在自己身上。
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一时竟不知是该心疼郁月生还是心疼他自己。
“以后你会知道的。”
“……”
“医生快出去了喔，想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吗？”
那大概是他这辈子写过的最丑的字了。
－
利落的手术刀寸寸压进薄腹，血“噗呲”涌现出来，无菌布快速跟上，拭去滚落的鲜红。
“你也可以试试改变。注意身体，好好吃饭，能拖一天是一天。当然，周围的人和事也会发生相应变化。”
“大哥，您看我要是能做到也不至于……”齐倦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醒目的刀口，绽了线后露出里面的血肉模糊，明明一点也不痛。
他却忽然说不下去了，只是短促一笑。
他可是好不容易熬过了化疗、癌痛，重来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黑衣人敛了笑，愣了一下：“就，没有留恋了吗？”
齐倦噎了噎。
齐倦啃啃手指甲，若无其事道：“什么惩罚？”
“这个。”那人一个响指过后——
“嘶——”
可怕的平静。
“齐倦，你愿意重生吗？”一个声音在耳畔乍现，这回倒是格外清晰。
齐倦扭了扭头，看见一团虚影站在医生后面。对方身披黑衣，脸上只有虚无的白光。
那声音模模糊糊像是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碾杀而来，在空旷的室内回音不断，像是轰然撞响了清晨的诵钟，震得他脑仁晃荡。
“怎么可能啊？我不是在这吗？”齐倦打了个实惊。
他坐起身来时，骇然发现自己隔空穿过了布料，再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渡了一层白白的光晕。
医生听完他的简要交代赶忙转身，将病人飞快地推进了手术室，门也猛然关上。
在等候的长椅上坐下身后，郁月生的目光一直紧盯着那高亮的“手术中”的字样，指骨也暗暗捏紧了皱巴巴的挂号单。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紧闭的玻璃门才骤然推开。
不错，这个麻药劲可以。只是无影灯好刺眼，齐倦禁不住阖起眼睛，可强光仍是穿透薄薄的眼皮，在视网膜处烙上一个空洞的光斑。
紧接着是一块白布落了下来。
“宣告死亡。”他听见医生说道。
“二！”
……
“滴——”
“二！”
“一！”
“砰！”
齐倦的脑海里映现出一张清冷的面容，画面的边缘却沦入虚空的白，像是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
好累啊，手腕卸了力地垂落下去。
“不好，病人失血过多，心脏骤停了。”
话音刚落。
一阵阵耳鸣眩晕，铺天盖地袭来。齐倦弯腰就对着水池吐了出来，应是水池吧？应该没吐错吧？
耳畔的音乐震耳欲聋，齐倦晃晃悠悠推开帘子扑通一声磕倒在地上。
他好想将人揽入怀中、融进血液，变成自己心脏跳动的一部分，再也不分开。
“现在呢？做好决定了吗？”黑衣人不合时宜地问他。
“让我再抱一会。”
齐倦连忙伸手去擦，最终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滴眼泪穿透自己的手心坠了下去。
他蜷了蜷指尖，还是愣愣地将手收了回来。
再看向郁月生时，他已经把脸埋进了胳膊里，发出低低的压抑的呜咽。
时钟在滴滴答答走着，医院的走廊里凄清又冷静，唯余穿堂风簌簌流走。
郁月生缓缓蹲下身来，“骗人。”他小声说了一句，“齐倦，很痛吧。”
喉底在咯咯作响，痛苦和难受都压抑在胸腔拥堵不堪，悲鸣却难以抽离。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
郁月生手指颤抖地掀开盖在“齐倦”脸上的白布，待看清楚后，整个人下意识踉跄后退。
“很抱歉。”医生说。
“别想太多，好好活着就有希望。”黑衣人说。
齐倦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忍不住问：“你是谁？天使还是地狱使者？我们认识吗？为什么要帮我还劝我好好活着？”
他歪了一下头，试图看看那人是不是带了面具之类的东西，可惜丝毫破绽也没发现。
怎么会没有？他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黑衣人：“你想看着郁月生后半辈子陷入自责吗？认为是自己的判断失误带走了你？”
齐倦揉揉尚余酸痛的胃部：“又不是他的错，再来一次不过是重演罢了。”
齐倦突然感觉自己被迎面捅了一刀，他捂着肚子冷汗淋漓，手指也快要戳进脊梁里了，“快停下。啊你大爷的。”
“骂人可不是好习惯。”那人笑着又打了个响指，“放你一马。不过，你还愿意重生吗？”
齐倦差点蔫巴了，喘着气说：“你能愿意？这剧本不对劲啊，别人的重生都顺汤顺水，怎么到我这里还有坑？图什么？”
“但是有一个条件。”黑衣人说，“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否则会魂飞魄散的。另外，你的病情挺严重的，不可逆转。”
齐倦歪歪头：“真好。那我还是一个病歪歪的可怜蛋。”
黑衣人又继续说：“如做出未卜先知之事，也会有相应惩罚。”
什么情况？
他死了？
齐倦攥起胸口的衣服，感到心脏处像死水一般不起斑斓。又用力锤了锤，还是如此。
“怎么样？”郁月生赶紧站起身来。
“病人癌细胞压迫着胃底溃疡，出血严重。”医生快步走出，将圆珠笔和病危通知书递给他，厉声道，“他现在这个情况风险很高，手术需要家属同意！”
郁月生将指骨攥紧。他来不及看详细内容，只知道多停留一秒都是对齐倦的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