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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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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你一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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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知行满目瞠然,单薄的脊梁大半垮塌下去,像是有什么他所难言承受的重物压在身体之上。一滴眼泪终于落下来,他茫然地看着戚涣,像是绝望了,又像是仍不死心,不断喃喃自语。

“可是您答应我的……”

卫知行的声音不大,戚涣却在满堂雀喧鸠聚里听到个完全,遥遥数里,刺耳的嘈杂在殿内冲撞叠加,一遍遍强灌进身体,撑得他耳中嗡鸣剧痛,他皱着眉咬紧了牙关,恍惚间感觉自己耳中似乎是出了血,想摸一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戚涣最后一句声音很低,说完抬头把酒灌进喉咙,那酒奇烈,顺着喉管流下去像要把五脏六腑都烧烂一样。

他已经看不清卫知行的脸,他不知道那孩子会是什么反应,惊惧,难堪,迷惘,难以置信,憎恶怨恨。

或者都有。

“小公子怕是认错了人,阿臧不过一个奴宠,怎么可能答应过要收下您呢?天下偌大,容貌相似者处处有之……”

“我没认错!”卫知行突然激动起来,但也只喊了这一句声音就又小下去,对这个少年来说,这已经是他能对汲垣仙尊做出最大的失礼。“就是您,您答应过我的……”

他大睁着眼,乞求近乎绝望。喃喃又重复了一遍“您答应过我的。”

名声,族类,天资,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你不知道这些有多重要。一样就是丘壑,足以绊倒一个人。

正如你不会知道,在灵狐一族,于众目之下恢复原身就如凡人赤身裸体一般屈辱,因为灵狐太低劣也太脆弱,带着以色侍人的罪名,他们的原身不会让人顶礼膜拜,只会招来众人唾骂与杀身祸事。

戚涣在心里默念了一声。

卫知行不是我。

他有父母,有亲族,有天赋,有胆量。

戚涣被缠在容恕洲的衣袖中动弹不得,急得缩紧了爪子。尖锐的爪尖刺破衣物,扎得人有些微微的疼。

容恕洲其实生得相当好看,只是身为神裔,少有人敢抬头直视,更别提妄加议论。

戚涣突然就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卫知行听了这话并未有半分放松,仍戒备地盯着容恕洲,好像在等落在小狐狸身上那只手一有什么轻举妄动他就要立刻冲上来拼命。

“想好了吗?你只有一次机会。”

卫知行一言不发,眼里晶亮亮得红,盛满了一个孩子还未学会粉饰的恨意。

“别”

戚涣顾不得自己已濒枯竭的丹田,强行运转灵力想要维持人形,可在过于悬殊的实力面前,他的勉力支持就像小打小闹,很快就败于天性的压迫蜷曲起身体,光洁白皙的皮肤上一眨眼就长出雪白的绒毛。

“仙尊!”

“吾名汲垣。”

卫知行用力挺着身子,用力到止不住地颤抖。他用力回想着记忆里那个已经稍显模糊的身影和声音,却一遍遍与眼前地狱般的图景重叠交错,突然他拼着最后一股力气一样向前跌撞几步,身体自指尖到脊背,抖若筛糠。

“您答应过会收下我。”

戚涣只一心焦灼,并未感知到这点细微的情绪,再用力却说不出话了。

容恕洲的灵力比戚涣磅礴深厚得多,只要他想,轻而易举就能让戚涣闭嘴。

他感觉到周身的威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容恕洲要做什么。

撕裂的嗓子发声困难,他要屏着呼吸才能勉强说出一句话,用力时耳膜一同嗡嗡作响。

容恕洲垂下眼,攥着自己袖口的那只手白净修长,除了腕骨有些肿胀外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是一摊烂泥的模样。

“别出声了,放松。我知道。”容恕洲蹙着眉,尽可能温和地释放出更多灵力,灌入戚涣枯萎着挣扎的灵脉。

容恕洲第一次没有立刻给他回应,只看了他一眼,落下那一眼让他看不清楚轻重,更加惴惴。

“本君可代他作主,收你为徒。”

戚涣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容恕洲绷紧的下颌。

这样的坐姿相较于容恕洲自幼所受教养已是无礼至极,可对比他眉间冷肃锋锐,竟显得十分温和。

当然,即便不够温和也不会有谁敢于置喙。

先安抚好小狐狸,容恕洲才又看向卫知行。

足足耽误了这许久。

让他多受了多少委屈。

周遭嘈杂渐息,戚涣意识到,这次不是错觉,容恕洲的灵力是有意在他周身建起了无形屏障,挡住了一隔之外纷杂人言。

起来,我不喜欢被人跪,要说话站着说。”

“不必谢我,几两银子罢了,算不得什么。”

“谁教你的卑不卑贱?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分什么三六九等?你当杀猪剃肉么?”

忽然戚涣感觉到自己麻木的手腕被人拉起,算不上温暖的皮肤包裹住他腕上冰凉冷汗,激得戚涣微微一颤。几乎是同一瞬间,沉静如海的灵力顺着相触的皮肤流向四肢百骸,如最一池看不到的春水将他圈入其间。

容恕洲冷着眉目,看向座下泱泱众人。

魂火最麻烦的地方不是锥心之苦,而是它会不断强行将你拖入它所守护的,最后残存的幻境里,不断重复同一个场景,不断将你困在其中。容恕洲平日是不会被它绊住的,今日被分了心神,竟一不注意就栽了进去。

他曾自诩言出必践,未想到最后是欺负一个小孩。

时至今日,实在对不起,却也只好对不起。

大殿人声沸沸,席间看客都颇喜闻乐见这样的戏码,年长者尚在矜持,陪席的公子少爷们却早已厌倦了长辈拿自己与这个乡野小子做比,见这情形早忙不迭拿着空酒樽狂拍案几哄笑叫闹成一团。

戚涣苍白的手指死死捏着酒樽,直捏得嶙峋花纹深陷进皮肉里,指尖一片惨白。

“小公子说笑了,奴承您青眼,谢您一杯,可奴的确不记得此事。奴,戴罪之人,不净之身,与小公子怎会有何交集?

还望小公子多加宽心,莫因此坏了心情。”

少年看着戚涣,盛了满眼血丝与水光,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间咬出来,近乎孤注一掷。

戚涣不敢看那双澄澈希冀的眼睛,他本以为自己至少会产生些激烈的情绪,可其实没有,好像身上有地方空荡荡开了个洞,一切他应该拥有的情绪都流失殆尽,因而憋闷的厉害,于是愈来愈促急地沉重喘着气,那卷轴上突然好像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他在众目睽睽烧灼之中与之相对,没有耻辱,没有愤怒,他知道那是非常疼的,比死都难熬的多,可他也感觉不到恐惧,甚至连难堪都没有——他只觉得恶心,几欲作呕。

他抖着指尖抓起几案上斟满未动的酒杯,冲着卫知行笑了一下。

一族如此,何况是我。

卫知行在卷轴旁跪下,行了叩首大礼,头刚好就磕在那画卷上。

他会有所作为,会有更长,更好,更坦荡的路。

他该有个德高望尊的师长,教他济困扶倾,阅历人间。

而不是被迫听见那些大街小巷里不忌荤素的花名唱词。

他,容恕洲,师尊,夏声,卫知行,这座大殿,过往百年,不敢细想的一切。

阶下卫知行攥着拳头站得笔直,浑身上下不肯松一点劲。脚边就是画卷绵延,镶金嵌玉,装裱着另一人的种种不堪。

“容恕洲。”

大殿之上万籁俱寂,一双双眼睛都饶有兴致或忐忑不安地看着这幕刚开场的好戏。

容恕洲并不动怒,等着卫知行自己想清楚,神情平淡得像蒙了一层寒雾。

有结界隔着,戚涣什么都听不见。他弓起脊背挣扎着想要从容恕洲身上跳下来,小狐狸的眼白已经被魔气糊成了黑红色,容恕洲看见也没有半分意外,只是轻描淡写地挠了挠他的下巴把他按回怀里,广袖不偏不倚盖在小狐狸身上,只露出一个脑袋和几只尾巴尖。

卫知行如梦方醒,惊叫一声往前扑来,却一头撞上阶下的结界,被逼着退回原地。

容恕洲把小狐狸抱上自己膝头,那件旧衣破布一样从灵狐身上落下去,彻底剥离。

“他受了些伤才恢复原身,不必惊慌。”

磅礴的灵力灌入戚涣千疮百孔的灵脉,逼得他的耳朵和尾巴失去控制渐渐地显露出来。

“你撑不住了,休息一会。”

容恕洲声音轻柔却不容置喙。

戚涣头上已经冒出了毛绒绒两只狐耳,破碎过一次的丹田到底是伤重,这两日贸然停了药,又屡屡伤上加伤,戚涣的真元又隐隐有了溃散的趋势。偏偏戚涣不肯恢复原身将养,强撑着一身伤病化形,无异于烧着命在熬。

戚涣穿着粗劣的旧衣,一如许多年前一般,一身病骨,清瘦支离。

容恕洲是第一次,真切地对这个人生出一丝怒气。

“容恕洲……”

他没想到容恕洲会说出这样的话,竟是措手不及,险些把容恕洲的袖子撕出一个洞来。再顾不得脸面与否,他跪直了身子,急慌慌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恕洲,神……神君……我不能收他,我……他,他天资很高,那是个玲珑窍,他沾上我他的名声就毁了,我……他的路不能在我这断了……”

“你若意决,”

容恕洲的声音淡淡响起,戚涣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抓住了容恕洲垂落的袖口。

“恕……神尊……”戚涣软了声气,试探着叫了一声。他不是惯于卖乖服软的,一个尊称不仅没能叫出卑恭婉转的味道,反而显出些许疏离的冷意。

容恕洲手臂倚在膝上,微低了身子握着戚涣微肿的腕骨,拉起他的仍紧攥着杯子的那只手搭上自己的腿,轻轻剥开戚涣的手指,将那个几乎被他攥裂的青铜酒樽抽了出去,戚涣掌心早已瘀红,有些地方硌出了血印,晕开一块锈色。

容恕洲挡开他想要再次蜷起的手指,以一种十指相扣的姿势握住了他的手。

戚涣本就跪在他脚下,这下更是离得近,两人之间仅剩一丝罅隙。

“没什么不可以,你想要的就去争取,问心无愧便好。”

“两年后的今天,你若想好了便去这个地方。”

“拿什么次第不重要,你进了这山门我便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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