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麟看了眼他们离去的背影,看着他们走进黑洞洞的隧道,心里跳了一下。
希望大家都平安吧。
“还没有联络上吗?”展正义一脸着急,“不是说他们附近就有个避险硐室吗?几个小时就到了,他们怎么不去?”
赵飞试图劝说大家:“避险硐室很安全,有和外界联络的装置,我们躲在里面完全可以撑到外界来救援!李哥失踪的那边很容易迷路,现在去找李哥万一出现什么突发情况怎么办。”
高远麟只稍稍思考就立刻选择了留在这里。
姜行钊则是看了看高远麟,也说:“我也留下。”
姜行钊踩死了一只小蜥蜴,用鞋底用力碾了好几下,见高远麟一脸郁色,蹲下来询问:“不开心吗?”
高远麟勉强露出个微笑,“嗯,可能在下面待久了心情不好。”说起来高远麟总觉得姜行钊的状态也太好了,好得不自然。这短短三天几乎所有人都满眼血丝一脸蜡黄,待的越久精神越差,昏暗的环境和危险的遭遇带来的压力无比大,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高远麟能明显感觉到每个人岌岌可危的信心。高远麟自己也长着乱糟糟的胡茬,精神状态越来越差。而姜行钊却有种如鱼得水的自洽感,丝毫不见疲惫,甚至有种比平常更舒适的感觉。
姜行钊若有所思道:“太黑了害怕?还是饿了?”
艾雁城用力点点头,一脸开心。
他主动将饭菜端到展正义桌子上,小心翼翼不弄脏他的西装,笑着留下一张纸条,挥挥手走了。
展正义一看,表情瞬间奇怪起来。
检查员替他回答:“他是艾雁城,新来后厨帮工的。是乌舍镇神婆的徒弟。”
展正义忽然觉得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是一听到神婆,展正义忽然变了口风:“……要是矿长同意,我就没意见。”
这起事件也和十年前一样,坍塌得很突然,展正义自己也学过工程,他最明白这次事故离奇的程度,更离谱的是坍塌范围刚好囊括罐笼和猴车轨道,让八人被困在整个地下,可以走动却无法上来。最新的消息表明几个距离很远的运输地点同时被截断,各个质点非常巧合形成了一个立体的网,将工人们困在了地下。
而男生写下的字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动摇了。
看着男生眼里的坚定,展正义犹豫片刻,还是一脸正经地说:“搜救队人满了。”
男生正着急地写着字,展正义直接道:“请你出去。”
是个哑巴。展正义想起了村里那个女人。
展正义看着他慢慢写下这些话,看着他认真的眼神,不禁有些诧异,心里咕哝着这个地方的人怎么都这么奇怪。
“不行,下面很危险。你出去吧,这里不能随便进的。”展正义转头不看他表示拒绝。
高远麟只能扶起了袁兵,先安慰两人回去临时营地稍作休息,说不定李哥只是想上厕所没有打招呼。
虽然完全站不住脚,但目前也只能这么想。
回到营地后,姜行钊站在角落里倚着支护桩站着,一见高远麟回来眼睛就亮了。
忽然一张纸被递到展正义眼前,展正义定睛一看。
[我想下去救人。]
字体隽秀好看,带着独特的笔锋和流动感,赏心悦目。
展正义以为信号已经断了,烦躁地啧了一声。
正准备放下听筒,展正义发现耳边还有呼吸声。不是自己的,是电话里传出来的,没有被电流扰乱的呼吸。
展正义心脏狂跳起来,被这莫名其妙的沉默弄得心神不宁,“喂?还在吗?”
电流声完全销毁了一部分话语,从这不知所云的话语中展正义明显感觉到对面的语气陡然一变。
展正义直接拿起座机走到帐篷口问:“什么?你说清楚,你们需要什么?还能撑多久?人员都安全吗?”
这下信号好了一些,展正义勉强能听到几句完整的话。
那边的信号非常不好,电流干扰声格外强,刺啦刺啦乱响,人的声音也乱七八糟的。
展正义屏息听着。
“我是…呲…张卫东……”
他现在守着这台电话,就等着地下的消息。只有能到避险硐室,他们基本上就不会出事了。
棚子里忽然进来个人,检查员立刻起身道:“来了,辛苦你了。”检查员从这人手上取下热乎的饭菜,摆在了自己面前的桌子上。
坐在简易小凳子上的展正义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根本没心思吃饭。
袁兵一脸心有余悸,脸色煞白,“李哥很奇怪,我说不出来,好像——”
狭窄的隧道里,男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似乎自己也在质疑自己的话,“他好像瘦了一圈,嘴里嘟囔着什么我听不懂的话,一个人往巷道深处去了,我去追他然后……是李哥把我打晕了!”
这下张家伟的脸色变得非常精彩了,高远麟脸色也凝重起来。
检查员严肃道:“坍塌范围太大,砸坏了这一片区的电路,大家都没想到会塌到这个深度,所以那个硐室在比较偏僻的斜上方,基本只有猴车能上去,人爬上去起码半天。”
展正义闻言背着手走来走去,时不时抬头透过帐篷看一看事故场地。事情比他想的要严重,原本以为主井可以下去救人,结果运输带完全被摧毁了,运输载具完全下不去,他们只能预测好位置,就地下挖。硕大的挖掘机器已经挖了两天了,土块在广场堆成了山,被其他工人用小推车推走,整个现场忙而不乱,显得应对有序,哐啷哐啷的声音不绝于耳,泥土被翻出来的滋味久久不散,似乎还带着地底那腐败的气息。
现在挖掘深度是五百米,已经快到被困工人所在的地方了。
最终只有赵利剑一个人跟他走,张家伟、袁兵、高远麟、姜行钊全部选择留下。
张家伟显得有些惊讶,因为高远麟和姜行钊是二大队的人,和他们不熟,跟李哥更是没什么交情,没想到他们会选择留下,反而一大队的赵利剑选择了走。
赵飞没有多做停留,几乎是立刻就让赵利剑打包东西走,急得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赶着一样。
高远麟不免失笑,以为他在开玩笑逗自己,“是啊。”
姜行钊显得有些失落,“委屈你了。”
聊得开心的两人不一会儿就被喊去选择留在这里找李哥还是跟着赵飞去找避险硐室。
大家都已经回来了,带队的年轻人准备再次出发,今晚就能到避险硐室,张家伟赶紧去说了李哥的事情。
大家立刻就走不走的事情讨论争执起来。
高远麟则坐在一旁一脸愁色,没心情管去不去避险硐室的事情。
检查员也过来看,乐了。“这小子真会说话。”
纸上写着——「你命格很好,肯定能寿终正寝。」
就连不懂工学的普通工人也发觉了不对劲,矿区开始散开一些流言蜚语。马玮昨天就提议过请个神婆来驱驱邪,好歹也能安定一下人心
坚定信仰科学的展正义被科学啪啪打脸,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也只能拜拜神婆了。
但好死不死神婆病倒了,却又恰好这个艾雁城来了。
一直观察的检查员起身拍了拍男生的肩,“雁城,走吧。”
展正义一怔,心脏莫名其妙地跳动起来。
“等等,你叫什么?”
一张纸条强硬地塞到他眼皮底下。
「劫难就要来了,我说不清楚,你带上我,去了下面就知道了。」
展正义紧紧盯着劫难两个字,想起刚刚张卫东似乎也说了同一个词。他知道张卫东是那个乌舍镇的人,以为这又是村民遇到困难就开始封建迷信,但是这通电话有些诡异,让展正义没由来地产生了一种脊背发寒的感觉。
展正义太全神贯注,没注意送饭的人还没走。他抬头一看,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皮肤很白,似乎不是很健康,这张脸完全不像个小村子里的少年,隽秀清灵,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黑亮的大眼睛会让他想起一个工人……
“你是谁?搜救队的?”
这个眉清目秀的男生将纸翻了一面继续写:「带上我,我很有用。我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
“呲——”听筒里传出一声怪叫后,彻底被电流杂音占据,刺耳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展正义喊了好几声后不得已挂掉了电话。
检查员在旁边一脸紧张,手上的饭都没吃几口,“怎么了展总?”
展正义擦了擦汗,猛地锤了一下桌子。
“……不对劲…是劫难、呲…不能来呲呲——会放出去——我身上有炸药——呲呲。”
展正义听得一愣,他从这破碎的话语中敏锐地捕获了什么,立刻问:“你的精神状态还好吗?不要想其他的,就在硐室你们会得救的!”
对面彻底没声了。
展正义一喜,是遇难名单里的人。这几个里年龄最大的矿工,想必是他带大家走到避险硐室了!
“你们现在怎么样,能撑住吗?”
“呲——停下呲呲…我、鬼——别来!”
检查员正劝展正义吃点,一阵刺耳的铃声忽然响起。
这声音对展正义而言几乎是天籁,他立刻拿起听筒摁住接听,往自己耳边一放,“喂!?是被困的工人吗?”
“呲——呲啦——喂——”
他们现在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明明有什么无法操控的事情正在发生,甚至可以说是被困在地底更危险的事情,但是他们却完全不知道。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甚至无法探查。
高远麟有种错觉,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正在某个地方俯瞰着他们,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为他们设下牢笼,准备将他们吞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