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均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一拳砸进了浴缸的水里,猛然激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额发、面容、前襟。他事先洗过澡,因此穿了一件v领浴袍,水珠顺着v字的领口滑进胸前,细密的痒。
顾不得先整理自己,沈均觉得自己干了件万分出格的大坏事,唯恐被主人发现,慌忙擦干了浴缸边缘和浴室地上的水迹,然后才匆匆擦了把脸和腿。
“主人,水放好了。”沈均躬身请示。
——在他看不见的地点、不清楚的时间,有别的狗正跪在主人的脚边,主人对他极尽宠爱,会抚摸他光滑的脸颊和翘起的唇角,会温声询问他今晚想吃什么……那时如果有旁人在场,就一定齐声夸赞,说这是主人最喜欢的一条狗……
不是的。
不是……不是的!
他想啊想,最后抽了抽鼻子,还是忍不住殊途同归地想到那一句——
主人,您摸摸我好吗?
沈均的心尖,头一次涌上了委屈的情绪。
“嗯?”明焕回过身,看着他。
沈均懵了,头低得似要埋到胸里,磕磕巴巴地说:“晚、晚安……”
明焕真是被他蠢笑了,怎么犯蠢犯到一点自觉都没有,语气颇有些无奈:“晚什么安?进来伺候,我还没洗澡。”
沈均点头如捣蒜:“听!”
“那好,现在,你先去好好的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明早八点,在花园里等我。”
“是,主人。”沈均躬身告退。
泡在浴缸中时,明焕自己也好好地静上了一静。但其实,也没有想得很深,他一向避免寻找自己的错处,更拒绝陷入自责的境地,那是无意义的痛苦与负担。
他习惯了有人为他揽过于身,并承担他倒打一耙的怒火,这个人时常就是沈均。乍看之下,沈均的容量就像无边无际的海洋,在容纳许多垃圾后依然保持平静无波,然而实际上内里早已腐朽不堪、危在旦夕,终有一天会悉数回馈在世人眼前。
想到这里,戛然而止。明焕感到有什么,撕裂了开口的声音,滴出了酸涩的东西。他擦干身子,披上浴袍回到浴室。
某一段时间,自己确实是一位糟糕至极的主人。明焕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偏偏今晚好死不死,让本来就不太对劲的沈均听到这个声音。
扬手把手上的皮带扔得远远的,明焕向沈均走去,伸出手,语气是少见的温柔:“别怕,不打你。来坐一会儿,好吗?”
沈均一愣,连忙双手接过:“谢谢主人。”
白衬衫敞开,健康的胸肌与腹肌若隐若现。明焕站起身,又自己解起了皮带。他累了一天,刚刚也玩得酣畅淋漓,现在便有些急着收拾收拾休息,让沈均来小意服侍着更衣,其实到不如自个儿随手脱下来得快。
哪知皮带的金属纽扣一发出被扣动的声响,沈均就跟让针扎了一样,下意识地震动了一下,并往后退了半步,浑身瑟缩着。
啧,狗胆还是那么小。
“跪着做什么?起来。”看着人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明焕随口问道,“报告写完了?”
沈均原本等在这里就有点“做贼心虚”,这下更是像被当场抓获的小偷一样,嗫嚅了几下,低着头老实交代:“回主人,还没有……”
浴袍是深蓝色丝质的,沾了水,一眼望过去便知,况且还有几绺湿漉漉的、垂下来的额发,以及下面那双躲闪的眼睛。明焕疑惑地打量了两眼,不明白放个洗澡水搞得这么狼狈,带了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这是……花洒头朝着自己喷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己解开衬衫上的纽扣,动作中的修长手指和逐渐露出的肌肉线条,看得沈均滚动了一下喉结:“是、是,奴才愚笨。”
“擦擦。”明焕抽了两张面巾纸递过去。
他才是主人最爱的小狗,一直是!!!
可是……
真的是吗……?
从前主人再嫌恶他、憎恨他,至少其实也没有对其他人多么上心,对颜溥的那些宠爱,仿佛也像是为了打击报复他。那么再痛苦再这么被折磨,只要他还是最特殊的那条狗,他就已经很满足了,一切都可以忍耐。
因为总有一天,主人心情好,就还会摸摸他这只最亲近的忠犬。
然而,vittore的存在张牙舞爪地、明晃晃地戳破了他人为建立的格挡,像万里无云那样一目了然。
闻言,沈均近乎本能地快步进了房,连连向主人躬身道歉,眼里却难掩喜意:“奴才这就去给您放水。”
自己贴身伺候主人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吧。
沈均跪在浴室的瓷砖地上,不断调试适宜的水温。他凝视着水流冲入浴缸的漩涡,眼神呆呆的,还在想怎么样才能成为主人最喜欢的狗,想着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想着要怎么改,怎么能让主人更满意……
沈均跪在地上,手掌交叠,以额触掌,一副标准的奴才思过的姿势。
还不等明焕回过神,听见响动的沈均惶惶地膝行到主人脚下,仰着头,喉间带了哭腔地解释:“主人,奴才不是怕您,奴才真的不是担心您打奴,只是、只是……”似乎怕得很了,笨嘴拙舌,又急切地想让主人相信他,狠狠地磕了下头,才敢眼巴巴地仰望主人,“您给奴才一点时间,好吗?奴才一定会调整好,一定会控制住这具本该只听命于主人的身体的。主人,您相信奴,好不好……”
那酸涩的感觉再度染上心口。明焕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自然而然地哄:“好,好,都好。你先起来。”扶着惊魂未定的沈均站起身,又温声问道,“听不听主人的话?”
沈均没有躲,眼睛似乎已经恢复清明,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不停颤抖,好半晌,才探出没有血色的手,放在了主人的掌心。
明焕揉了揉,全是汗,呼吸声稍微沉重了些,又引得沈均缩了缩脖子。
挽着人在沙发上坐下,安置好,明焕倒了杯热水放在他面前,轻声对他说:“好好静一静。”
继续抖,控制不住地发抖,沈均在恐惧,颤动的唇瓣念念有词:“主人饶了奴,奴才知错了……您别打了,求您,奴才疼……”
明焕默然,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才想起来为什么。
皮带是最趁手的殴打工具,不把沈均抽到缩成一团、泪水流成一摊、怕得连看他一眼都不敢,他绝不会停手。记不清那样抽打过多少次,但只能说,这种程度的创伤后应急障碍,沈均理应算是心理素质相当不错的一类。
本来也没指望一天之内就能干完全部的活,但换作别人敢这么不用心地答话,明焕肯定要劈头盖脸训斥几句了,不过沈均……今晚似乎很不安。
明焕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示意他打开卧室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沈均自然以为主人这是不满,更加为自己的莽撞行动感到后悔,什么都做不好,平白惹得主人不快。他现在只想扇自己几巴掌醒醒脑子,但没有主人的命令,又不敢擅自打属于主人的东西,急得找不到出口,注视着主人的背影,不知怎么就提高音量逼出两个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