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启松是张鸣渺的员工、助理和司机,明明年龄比他们中的所有人都大,还被喊一声‘小顾’……而顾宁是张鸣渺的朋友、追求对象和白月光。两个人毫无交集,连相互介绍都显得多余。
快到了,前面要调头。顾启松调整坐姿,趁等红灯时朝后视镜瞄了一眼。太快,没看清楚,顾宁似乎是在侧头看窗外的雪景,坐的端正笔直,像个优雅的贵族。
绿灯亮了,顾启松拨动车档,单手转方向盘。汽车沿着护栏流畅地调了头,继续前行。
顾启松把车开过来,张鸣渺才走。
同车的女孩子在调侃他,“张大少爷,你对顾少也太上心了,吩咐这吩咐那的。怎么?大庭广众的,怕有人把他抢了啊?”
张鸣渺哈哈哈地笑,“当然怕呀。”
“好啊。”顾宁答应着,但并没有回头看张鸣渺。他半个身子已经跨出了檐廊,正仰着头看雪,右脚棕黑色的休闲鞋踩在松软的雪上。他穿着一件宽松羽绒服,拉链拉了一半,里面是件砖红色毛衣。毛衣不是低领,但也不算高领,修长白皙的脖子完全地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让旁人能看到上面微微滚动的喉结,甚至浅浅的血管。羽绒服的白色毛领在若即若离地抚摸着他的颈侧,偶尔有雪花落在他的脸和脖子上,被他的体温融化,或者直接滑落进他的领子里去。
顾启松晃了一下神,收回视线,从旁边的黄杨树上摘了片叶子在指尖撵着。
张鸣渺回头跟他说,“小顾,你就不用跟我们去泰华琅了,送完顾少也不用过来接我,我让别人送。”
顾启松肖想顾宁,实际上是怀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态的。
嘿,再见不着真人,顾宁怕是要被他‘加工’成一尊神像。
当天晚上顾启松做了个梦,场景就是刚路过的街角浅巷,巷子里有一排蓝蓝绿绿的垃圾桶,地上浅浅的铺着一层已经开始融化的雪,雪地被倒垃圾的人们踩踏得杂乱、泥泞。
就在那里,顾宁被自己按在身下。他们四周布满了肮脏污浊的垃圾、发了黑的残雪、撕裂的衣服,似乎还有血迹……
那时候,顾启松就意识到,他对未来的那些美好幻想都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他恐慌过,绝望过,也想改变过,以至于‘找一个合适的对象,组建自己的家庭’这个曾经被他无比期待的事情成了噩梦,每次想起来都是一身冷汗,他迷茫、畏惧,甚至有了心魔。
最后他觉得这样不行,索性放弃吧,他像年幼时参加父母葬礼一样,将那份心思盖棺下葬,泥土掩埋,再也不敢触碰。
顾启松不是不想找对象。相反,他幼年失怙失恃,从小寄人篱下,实在是太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了。十三四岁,刚刚懂得‘家’是什么概念时他尤其期待,期待自己能快点长大,快点遇到一个人……做梦都在期待。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是个gay。天!那简直晴天霹雳。
最初,他不知道gay是个什么概念,只隐隐觉得自己和身边那些会因意淫女人而梦遗的青春期小伙不同,后来他偷偷去网吧查了,才了解一些。网络上,一部分人觉得这是正常的,但大部分人觉得这是病,而且是个高级病。有钱的,追求刺激的,搞艺术的人得的比较多。那些为了生存,在底层摸爬打滚,连喜欢是什么概念都不知道的人不配得这种病。
“好像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吧。”
“宋凭和老陈去停车场开车了,一共几个人啊?两辆车够吗?一二三……”
“好冷啊,咱们待会儿多喝点,喝酒能暖身。”
“好,我想想。”
顾启松租的房子离老周家不算很远,走回去十几二十分钟。老周本来要送他,顾启松说他想散散步,坚持走回去,老周就没跟他客套。
顾启松单手撑伞,另一只手夹着烟,一路迈着长腿踏着厚实的积雪走回去,路上还零星地遇到了一些人。
顾启松给老周添酒,“不提这事儿,咱们喝酒。”
一顿饭吃到了深夜,周嫂和小女儿蓓蓓呆桌上统共没超过半小时,吃完饭嫂子去辅导蓓蓓写作业了,餐厅全程只有顾启松和老周在天南地北地聊天。
什么都聊,没个重点。
顾启松一口闷掉半杯黄酒,呼出口酒气,摇摇头,“不用了。”
老周踢踢他,“嘿,说真的,咋回事儿啊?这么多年了一点动向都没有,是不是心里头有人啊?跟哥说说呢。”
顾启松总不能说自己是gay,纯gay.没这必要,说出来两个人以后相处着别扭,反正他这辈子不打算出柜,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这事儿。他索性点点头,“算是吧,心里有个人。”
那次之后,顾启松就没再见到过顾宁。可能是因为年底,所有人都忙碌起来,连张鸣渺这样的纨绔大少都不能幸免,连攒局儿的时间都少了。
老周拿着瓶沙洲优黄从厨房出来,见顾启松站在窗口发呆,疑惑地问:“干嘛呢?搁那儿吹冷风。”
顾启松有点尴尬地撸了一把自己的寸头,关上窗户,“暖气吹得有点热。”
顾启松不同,他看顾宁时更多地是产生一种隐秘、不能被他人知道的破坏和施虐欲。
就像刚才在雪地前,盯着顾宁细长的脖颈,他忍不住幻想,顾宁仰着脖子喘息的样子。那脖颈修长白皙,只稍微用点力就会断吧?牙齿咬上去会留下几天都褪不去的印迹吗?舌尖舔舐时喉结会恐慌地颤动吗?即便不是有意摧残,自己这双粗粝的手只轻轻地去抚摸,都会留下一片痕迹吧?
顾启松自己都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冒出这种荒谬想法。可能他这样的人,骨子里就是有点变态的吧?
这会儿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饭店一堆服务员被迫加班,累得哈欠连连。但还是强忍着困意,保持标准微笑,目送着他们一行人离开。
顾启松结完帐,大部队簇拥打闹着,已经被满脸堆笑的饭店经理送出了大门。
他顺手从前台那儿掏了两块薄荷糖。说实话,一个晚上尽是在忙前忙后地伺候这些少爷小姐们,一顿饭吃下来都把他给吃饿了。
说来好笑,都姓顾,弄不好八百年前是一家,可身份却是相去甚远。
如果说,在张鸣渺这帮人面前,顾启松像个下人,鞍前马后。那顾宁就像是人上人,众星捧月。这不仅是因为他是顾家少爷,还因为他身上有着独特的气质,美丽矜贵且脆弱孤独,让人忍不住产生保护欲。
——这是张鸣渺说的。
顾启松把车停在顾宁身边,顾宁安静地上了车。
算一算,这已经是顾启松第五次送顾宁回家了,除了前两次有张鸣渺在。之后的三次,车里都只有两个人。
和之前一样,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或者说,他俩从小半年前第一次饭桌见面到如今,就从来没有过一次正式对话。
“啊?”顾启松忙凑上去,他个子非常高,即使是跟张鸣渺这种一米八多的男人说话也得微微弯着腰,才能跟对方平视,这令他的行事透出股适当的阿谀和世故。他没等张鸣渺再重复,已经反应过来了,“哦,好好,我知道。”
“对了,我们来的时候不是把车停对面了吗?你去开过来,接顾少。”
顾宁回过头来说:“不用了,我走过去,正好想踩踩雪……玩儿……”不知道是他声音太低,还是顾启松没注意,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迈着长腿走出去很远了。
“好啊,不醉不归,我们要点最好的酒,反正张少请客。”
……
今日攒局的东家张鸣渺并没有理会这些人,他正侧身在跟顾宁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很温和,和他平时的嚣张有很明显的区别,“真不去吗?那我让小顾先送你回家,你到家以后跟我说一声。”
顾宁惊惶无措的看着他,眼里脸上满是泪水。听不见声音,但顾宁似乎在用力地向他呼叫求饶,被雪水浸湿的碎发垂在脸颊边晃动,这具身体像一个圣洁又残破的冰雕,用手抚摸,是冰凉的。但没关系,顾启松是火热的。
最后,顾启松在这严寒腊月被热醒了,他掀开被子往下看,果然……
人的思想是很奇妙的东西。
抽完一根儿烟,在经过的垃圾桶上暗灭了烟蒂,几点烟灰留在那片雪上。顾启松掏口袋,又点上了一根儿。
中了邪似的,他今天总时不时会想起顾宁。想起顾宁在明亮的灯光下仰头看雪的样子。那个画面被他一遍一遍地重复,一遍一遍地描摹,一遍一遍地加深,都已经变了味儿。
记忆里的顾宁周身都开始微微泛光了。
顾启松就不配。
作为一个上完初中便放弃学业,生活在一个看似热闹实则封闭的小镇上的少年人,他有一天能攒够钱买套房,过上小康生活,就不错了。
这辈子,原本找一个平凡但善良的女孩一起生活,勉强可能。可偏偏他是个同性恋,是在自己所处生长环境里连说都不敢说出来的‘异类’。
这么冷的天,出来的基本上都是成双成对约会的,挽着搂着,也就不用怕冷。
只有顾启松行之单影,甚是凄凉。
哎,他这辈子只怕都得这样了。
直到送顾启松走出门,老周才忍不住把吃饭时一直想说又没说的话吐露出来,“我觉得吧,现在这岗位不太适合你,虽说薪水高,又轻松,可没什么意义。老总给你个经理助理的职位,出发点是好的,他觉得你踏实,希望能带动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可现在你搁那儿就只是给那二世祖开车,给他安排衣食住行,当保姆呢?实在是埋没人才。还不如之前在我这儿干,能学点东西。你觉得呢?”
“确实像个保姆……”顾启松说。
老周期待地盯着他看了会儿,见他没下文,又说,“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也有自己的打算。反正你想回来的话,一句话的事儿,我这儿随时欢迎。”
“谁呀?”
顾启松脑海里显出了顾宁白皙小巧的脸,说:“没啥好说的,人家高贵着呢,估计都不认识我,反正不可能。”
老周痛心疾首,“既然不可能,你就放下呀。就你这长相,多招小姑娘喜欢,还怕找不着对象?”
“哦,你嫂子怕冷,不爱通风。我也热,忍忍吧。”老周在餐桌边坐下,“来,蓓蓓作业没写好,咱兄弟俩先喝几杯。你今年真不回老家过年?”
顾启松拎了把椅子走过来,“嗯,我毕竟是个外人,回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回去他们一家还挺和谐的,我一回去,二叔总要跟婶子吵上两句。啧……年货我给他们寄回去就行了。”
老周把两人酒杯满上,“也行,今年过年就在我这儿过,嫂子给你做好吃的,你嫂子手艺你知道的。”忽然想起什么,他说,“诶,你也老大不小了,再过两年都三十了,该找对象了。年后放假,让你嫂子给你介绍个,你去相一相?”
快过年了。
顾启松看着窗外,又在下雪。这是今天冬天的第二场雪,和上次的仓促不同,这次的雪已经渐落渐止地持续了一天。早上起来窗外就是银装素裹,白天停了一阵子,还出了会儿太阳,傍晚又开始下,而且这次来势汹涌,雪花又大又多,手伸出窗去捞一下,能捞一手心的雪水。
上一场雪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含着薄荷糖走出饭店,顾启松发现外面在下雪。已经是暴雪狂娟后渐歇下来的景象了,地上铺了挺厚的一层,这会儿只剩一些小雪片子在寥寥落落的飘着。早上倒是在公司听几个女同事提起过今天会下雪。但下午天气晴朗,顾启松都快忘了这茬儿。
严寒冬夜,又下过雪,所有人都本能地把外衣裹了裹。但少爷小姐们的情绪没受冷天气影响,都还挺高昂的,甚至有些兴奋,讨论着雪和接下来的换场。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