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他无声发出一声声质疑,发泄自己心中积怨已久的郁气,质问抚养自己成人的师尊为何如此罔顾他的存在?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燕淩卿弯下腰,止不住地低咳。
怎么可以能够趁你弟子去执行你亲自派出的任务时,同他的道侣神交索爱?
怎么可以在走火入魔之后,就能堂而皇之的要你的弟子将自己的道侣献出为你治病?
怎么可以趁我昏迷之际强行占有了他,进入他的身体,任凭他怎么哭喊都不肯停下?
于是很快便沦陷了。
他们两情相悦,确定关系,一切都发展的很快。但后来一切事情便愈加失控,不再受他控制。
泅渊回来,他破天荒地发觉他一向敬爱的师尊、亲手教导他长大的师尊,居然对他已经确定关系的道侣动了情。
燕淩卿会在这里代替师尊,成为保护小师弟的羽翼,确保他不受到一丝伤害。
这个世界很好,一旦施法者在幻境中死亡,他们会一齐活在这个世界中,再也无法从中出去,沉浸在着美梦之中。
师尊再也无法成为阻挠他们的障碍,花不笑也是,还有那些人……都不再是短时间难以企及的存在。
小师弟娇气,天赋虽好,却爱偷懒,整日里想些小心机,想同他这里偷点懒。若是被他识破,便抱着他撒娇耍赖,叫他心软。
他还是生平头一次同人这么要好。
被人肆无忌惮地撒娇,毫不讲道理的在他面前耍赖,却又时刻记着给他带些东西,哪怕只是在逍遥派里随便溜一圈,回来也要给他带点路过瞧见的吃食,说是犒劳他的礼物。
猜想被彻底证实,燕淩卿收回目光,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成为了一种无法修复的漏洞,在这个世界里。
当他不去触动这个世界的原则时,他同常人无异,是众人看到的人族燕亭云。而当他触动原则,世界会暂时屏蔽他的存在,让他在此期间不被任何人所感知,直到他再次恢复正常,成为众人眼中的燕亭云。
“我幼时曾想过您和父亲到底是何性格,又怎么会和师尊成为朋友。这几日以来的相处,倒是了却我一直以来的念想,圆了心愿。只可惜顶替了父亲的身份,未曾亲眼见识他本人的风采。”
这一串话信息量巨大,尢妨听得一愣,敌意地盯着少年,提着自己的剑对向少年,“我说我这阵子怎么越来越觉得燕亭云不对劲?原来是你搞得鬼!你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告诉我,你把燕亭云藏到哪去了?你把他还给我!”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继续自言自语道:“幻境千奇百怪,我也从未遇见过如此逼真的幻境,能将人的记忆抹去,丢进这幻境之中,浑浑噩噩不得真相。一日不破局,便一日困在这幻境之中,不得记忆。但好在这幻境的施法者修为不精,不足以让这本是无解之局的幻境完美。偶尔生出的漏洞,碰巧让我凭空碰了上去,这还真是要感谢……师尊。”
“尢妨,你今日的对手手有些脏,你要小心。”少年嗓音温润,向她嘱咐。
尢妨蹙眉,“燕亭云,我的事还用你管!滚一边去,别烦我!”
她说着,便提着剑要把惹她心烦的少年赶出去。然而她刚一抬头,同少年的眼神对上,向前的脚步忽地顿住,停在了原地。
——
天亮,尢妨照例起床,准备修炼。
她这几日正同燕亭云闹得厉害,脾气格外差劲,众人皆知,因而刻意给她专门空出了一个独自修炼的地方,供她发泄。
“燕亭云,再有下次,我会杀了你。”
……燕亭云?是了,他如今顶替是父亲的身份。而父亲和母亲,如今还没有自然陨落,正生机勃勃地活着。
喉间止不住痒意,燕淩卿不停低咳,他抬眸,那双一向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异常平淡,教人看不出情绪。他用指腹擦净自己嘴角的血丝,捂着受伤的肩膀,踉跄着离开了这里。
他被这个男人教导着礼义廉耻,按照这个男人为他设置的人生道路一步步长大。他骨子里同这个男人一样冰冷,但三纲五常牵制着他,给了他温润的皮囊,温和待人,让他得以在一众弟子中受人尊敬与爱戴。
他在男人的身边修行成长,看着其他的长辈与他们的徒弟的相处方式,看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大笑,随意打闹。他开始渐渐觉得有些寂寞,诸多师弟尊敬他,却又时刻记得他是谁的亲传弟子,因此一边亲近着他,一边又疏离着他。他人生中所有的关系都同他隔着一层撕不破的纱,因而他没有常人所有的至交好友,他同大家的关系都很好,都只是不温不火。
他感到压抑、烦闷,所以他离开静修殿,独自在静修峰的一处角落生活、修炼,只在修行遇困时才去向他敬畏的尊长请教。
地上溅上一大片猩红刺眼的血液,他嘴角溢出血丝,脆弱的喉结不停滚动,试图咽下喉间的腥甜痒意。
过刚易折,慧极必伤。人就像树枝,弯到一个节点,‘啪’地一下就断了。破碎的地方再也黏不起来,成了碎裂的两半,伤痕会永远存在,不会被时间所磨灭。
屏障被人撤下,屋内的清冷少年显然已经换了个芯。没有那般趣味,去折磨一个几近破碎的灵魂。他不做反抗,任由少年的灵力击穿他的肩膀,伤口鲜血淋漓的骨肉暴露,向下滴血。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让我亲眼看着、自己毫不避讳地同师弟欢爱,让我听到他满足快乐、似乎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师尊。
我敬您,尊您,爱戴您,您却亲手践踏着您弟子满腔的真心与爱意,凌辱着他的爱人,要他的道侣依赖您、爱您,直至忘了他的存在乃至一切。
……怎么可以?
那是你弟子的道侣,是第一次让他发自内心感到快乐的人,让他动情的人,让他尝到原来情爱是这样美好的人。
怎么可以。
有一日小师弟练得腿抽筋了,他将小师弟的腿放在自己膝上替他捏腿、梳理筋骨,小师弟哼哼唧唧说着疼,视线却盯着他一直没移开。过了好一会儿,小师弟忽然说:“大师兄,我还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呢。”
他手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继而继续替小师弟捏腿,一边低笑着回应他的话。
他想,也从来没人对他这么亲近过,会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他身边,亲昵地朝他撒着娇。像一个炽热发光的小太阳,一步步给予他温暖,驱除他那不为人所知的寂寞。
他会成为小师弟的唯一。
等到今年上元节到来,他会同小师弟一齐去逛庙会,看烟火,小师弟会吃到世间最美味的糖葫芦。
他许给小师弟的承诺,都会去一一兑现。
但燕淩卿不是唯一的漏洞,小师弟作为在这个世界第一个拥有完整记忆的人,所拥有的特权,比他现在以为的要多得多,只看他自己能否发现。
而小师弟无需发现这些。
因为燕淩卿会保护他。
燕淩卿停下,他望着少女,径自注视着尢妨,看着少女充满敌意、莫名其妙的脸随着他的话语慢慢变得迷茫,最后恍惚着立在原地,不做声响。
她的头颅开始不停扭动,脖间不断发出异样的声音。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一阵,她回过神,恢复正常,握着自己手中的剑对着空地闷闷不乐地修炼,每挥一剑,她都要恶狠狠地骂一句燕亭云的坏话。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注意到燕淩卿的存在,又或者某种力量正在阻碍着尢妨看到他的存在。
“……你是谁?”尢妨脸色迟疑,握紧了手中的剑,“你不是燕亭云。”
少年并未回答她的话,他温和一笑,容貌俊美无双,气度非凡,温文尔雅。
“师尊同我说过,幻境中的人皆是记忆幻化之物。我出生后的第二年您便陨落,对于您的记忆自然不会在我这里,而是在师尊那。”
今日却总算来了位客人,还是那位惹她生气的主。
尢妨刚瞥到少年的身影,轻哼了一声,没打算理他。
谁晓得那位主动疏离她的主今日改了姓,破天荒地同她说了话。
离开前,他回眸,屏障已经再次被人施下。
他这次却真的看不出什么了。
他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这时一切都还没有乱套。他一个人修炼,只觉得比在静修殿修炼来得要自由舒快。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作为年轻一辈弟子的大师兄,温和待人,实力高强,成为受人瞩目的存在。
而后,忽然有一天,在他之后从不收徒的师尊忽而收下了第二个弟子,他便从此多出了一个亲师弟。
长幼有序,长久以来的教导让他蓦地生出一股责任感。即使师尊未曾嘱咐他要照顾小师弟,他依旧温和耐心地帮助小师弟,解决小师弟修行上的问题,还有生活上的诸多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