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忧猛地推开一步。
舒维持着动作,等他平复,才低声问。“做了噩梦?”
是,甜得发苦的噩梦。品尝了一切甜蜜和加倍的绝望。
【我警告过你。】那声音仿佛一个循环播放的设施。当忧忧走近的时候,并没能拉住舒的手。
那手变成了冰冷的木偶,他一用力就从躯体上断裂。随后整个身体也变得四分五裂,只剩下头部在地上滚动,机械的嘴一张一合。
【我警告过你,我警告过你……】
梦中的场景一下子暗了,就像断电一样。
他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对面有人点燃了一只烟,袅袅的红星闪动了一下,微弱地照亮了一副僵硬的身躯。
“他已经向着那边去了。”狭小房间里,53号的消息在光屏闪烁起来。
【收到。】彻夜未眠的下位复制体睁开眼,莹绿的光芒在无机质的瞳孔闪烁。【初步引导完成,目标即将进场。】
*
孤月高悬,古堡的长夜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主人从久违的梦中醒来,感觉心脏像是苏醒了一样,一下下抽痛。
跨过河的瞬间,他避开了那些体恤他心情的属下,将脑部扫描的报告撕碎,丢进了水中。那些数字扭曲着融化了,但已经记在他的脑里。
“舒,再努力一下。”他对着水面扭转的倒影说。
他仿佛鼓起很大的勇气,拿出手机给那个神秘的生化公司拨出第一条信息。
“这不好说。”老者捻着棋子。“如果是一个人,只要实现夙愿,就不太有遗憾。但是……”
“但是?”少年困惑。“满足自己,还不足够么?”
“因为人还有爱人。”老者叹气。“若是有爱人,不论多久,都不足够。”
“是啊,毕竟是我兄弟。”少年沉闷地落子。
这些时间,他的医疗知识有长足长进,甚至令主治医师惊讶。
他已经可以读懂并且分析那份体检报告。特别是,脑部扫描。
然后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很沉默地站起来,缓缓沿着河往回走。z秘书也放下半颗心。
“z,你说,我要等多久呢?”他怔怔地看着流水。“舒……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z不知如何回答。其实她已经看出,他们主上并不知道,自己在弟弟心中远比他想象得重要。
舒在家里,举手收拾柜子,他就走过去,趁其不备抱住腰,贴着柔软的针织背心,蹭弟弟的后颈。这一蹭,他自己也起了反应。
舒被烦得没有办法,转过头,在他的侧脸上无奈地亲了一口。
更不要说他如何肆无忌惮地索求,舒也只是那样无奈而心软地被他欺负。他们在许多见不得人的角落拥抱,疯狂而压抑地交合。
带有余温的披肩从他直起来的身上滑落。远处逐渐传来那些下属的脚步声。
“主上有急事要处理,已经出院。”z秘书看着舒缓缓变得惊愕的眼神,忽然有些不忍。“我们先接您回去,您放心。”
少年的眼神颤了一颤。
他忍不住,低下头去。
但那不是一个真正的亲吻,虽然他们的呼吸近到彼此交缠。
美丽青年卷翘的睫毛扫过少年的眼窝,仿佛一朵翩飞的蝶。然后他目不转睛地凝视了很久。
“是。”美青年已经大致恢复了昔日的气派,浅浅笑着,眉眼却是冷的。“就快好了。”
他们在太阳下走了几步,顺势在草坪上坐下。这些天的陪护,舒已经很习惯让哥哥靠着自己。只是一坐下,没多久舒就先睡了过去。
树叶还在滋长,空隙间漏下摇曳的光斑,在两人身上无碍地摇动。
舒愿意给他一切。除了他没有的东西。
*
忧忧再次做出了决定。
舒越是这样肯定,他越有难言的难过。
“最重要的人,又怎么样呢!你根本不懂!”忧忧忍不住刺人。“如果有一天,我有了爱人,那还算是最重要的人吗?你也无所谓吗!”
舒怔了一下。哥哥的情史实在放浪,他并没有深思过哥哥也会有宣誓的那一天。
梦里的舒和现在没有太大区别,只有一些小小的,不起眼的细节。他们在大街上并肩走着。舒抱着一摞文件,不小心绊了一下,忧忧就去捞住他的腰。这一捞,就没有松开。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
舒似乎有些紧张。他仍然不觉得这是可以公开的事。忧忧感觉到弟弟在张望,就起了坏心。
忧忧如今只是一个窃贼,他也知道这样亲密无间的生活早晚会结束。
“是噩梦。”他哑声说。“我梦见……你不理我了,还要去很远的地方。”他偏过头去。“我梦见不论我怎样呼喊,你都在另一边。或者你对我微笑,其实是为了欺骗。”
“……那只是噩梦。”舒安慰他。“哥哥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们不会变成这样的。如果你有需要……我一定会来看你的。”弟弟笨拙地拉着哥哥的袖子。“就像这次一样。”
忧忧醒过来的时候,浑身的血都是凉的。
“哥……?”舒感觉到他在冷战。“怎么了?”
一模一样的关切的脸。
【我警告过你。】
那人用舒的身躯,说着无情的话。莹绿的瞳孔在暗中闪烁。【你不能再靠近了。】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为什么不能……”
……甜得发苦的梦。
有时忧忧也会想,或许自己就是执着于得不到的东西,才会对舒如此执念。可在这个梦中,他隐约感到了幸福的轮廓。
也是永远无法填满的轮廓。
“骗人……都是骗人的。”他缓缓用冰凉的双手覆住精美苍白的脸。“你说不论如何,只要我难过,你就会来看我。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他连哭带笑着,撕开了窗前深紫色的天鹅绒幕帘,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华美而空旷的房间。
*
【你好,我对贵公司的实验体x项目感兴趣。以下是我的部分数据……】
“你要努力,努力……活得久一点,才能……多等一会儿。”
当然谁也没有想到,他等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决裂。正是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们永远地错过了当面永别的机会。
河畔逝水滔滔。
少年看着彼岸喃喃。
“幸好我,没有爱人。”
从哪些数字里,他已经可以算完余生。
“小兄弟,你怎么了?”
“哦。”他一瞬间的沉郁,躲不过老辣的目光。少年人聪颖无比,并非被棋局困住。“我……有一个问题。一个人,要活多久才会感到足够呢?”
“那就是很久了。”舒没有等她回答,自言自语地说。“z,我要和朋友告别一下,稍等片刻。”
舒走过河,那个富商老人也要离开了。他们下了最后一盘棋。
“真是奇妙。”老者抚着胡须,笑眯眯地。“之前都听说xx号是个煞星,想不到竟是你兄弟。”
“我先回去?那他呢?”
“主上……积攒了一些事,忙完了就回去。”
“哦。”他茫然地复述着。“忙完了……就回去啊。”
直到日影改变了角度。
“我只是……帮你数一数睫毛。”他极轻地说。“不会再越界了。”
舒醒过来的时候,草地上只有他一个人。
忧忧接下披肩,盖在小舒身上,细细遮住边角,仿佛少年才是那个被珍重呵护的病人。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日光正好。照耀着少年安睡的面容,宛如祝福一切如愿的天使。
他仿佛突然兴起,拖着舒去河畔的草地走走。
天气晴好,可以看到远山的形状。
“哥哥,你恢复得很好,是不是快出院了?也不知道家里的植物这些天怎么样,等我们回去……”
“如果有那一天……也好。”他歪头,直直地看着哥哥。“如果哥哥有了更重要的爱人,说明有人能让你幸福。”少年带着一丝真挚温暖的笑意。“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但我也会为你祝福的。”
忧忧发出一声不知是笑还是哭的呜咽。
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个结果。
“怎么了,我又没有当众亲你。”说完,他还冲着弟弟敏感的耳廓吹了一口气。
舒没敢接话,但是耳廓顿时通红。
诸如此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