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蔚秋说道:“不忍心就怎样?”
安德烈说道:“我怕有人向你求爱,你也不忍心。”
舒蔚秋忍不住笑了,说道:“该狠心的时候还是要狠心的,长痛不如短痛啊。”
舒蔚秋说道:“不只是点心而已,是人家对你的一片心意。”
安德烈耸了耸肩膀,说道:“那你就更不用替我吃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盒来,流畅优雅地点上了香烟,扭头望着西边最后残存的一线夕阳。他慢慢吞吐着烟雾,金发蓝眼,雪白肌肤,在夜色烟雾中更加朦胧。
他拿起一枚点心来放入口中,入口即化,香甜绵密。
安德烈也脱下手套拈了一枚,似有如无吃了一口。天气太热,这盘点心拿出来才一会儿功夫,奶油就有些化了,安德烈就搁在那儿不吃了。
舒蔚秋经历过一场胃病的折磨,本来暗自下定决心,绝不再强塞食物进肚,但那老板娘一边整理着柜台,一边含着慈爱的笑向他们看望过来,舒蔚秋实在不好意思不吃干净,低声向安德烈问道:“这么一大盘呢,你准备都让我吃吗?”
他们也没有走得太远,走到一条马路边又折了回去。街边有一家东欧面包店,樱桃红的招牌,窗明几净,店里飘出一阵阵烘焙的浓郁香气。
一个矮矮胖胖的白人老板娘伏在临街开窗的柜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两人再次经过店门口的时候,那老板娘笑道:“莱尔曼少爷,今天有空出来散步啊?你家小姐们呢?我家今天做了柠檬奶油酥,你家小姐们顶爱吃的了。”
她说的法语口音极重,舒蔚秋根本听不懂,但从她憨态可掬的笑脸上,也能感到一种朴实的喜爱之情。
舒蕙月说道:“她们,都是场面上的交情罢了。”
她当时却没意识到,这些“场面上的交情”影响力有多大。
那几个官太太跟舒蕙月道别之后,私下里议论起来,都觉得当仁不让,必须要跟范家大太太通风报信,于是其中跟范家来往最密切的一位太太,一回家就拨了一通电话,打到范家橡胶园附近的别墅里,添油加醋说了二太太如何趁着大太太不在家,带着兄弟、驾着马车、理直气壮到大太太家门口耀武扬威的行径。
在回去的马车上,舒蕙月问道:“你跟六少爷又说什么悄悄话了?”
舒蔚秋说道:“没什么啊。”
舒蕙月笑道:“那为什么要背开我们偷偷说?”
舒蔚秋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谢谢了吗?说了两遍呢。”
安德烈低下头去,足尖一用力,彻底踏碎了那落叶,又问道:“你想跟我一起去舞会吗?”
舒蔚秋摇摇头,说道:“主人家又没请我。”
安德烈说道:“是吗?”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舒蔚秋也一直记得,那天晚上他们站在总督街上,彼此也没有怎么说话,面包店里飘出来温馨的面包香气——后来再也没有遇到那么香的面包店了,再也不是那样子了。
只听一阵笑声逼近,那几个官太太拥着舒蕙月走了过来,一人伸手拿了一个,嘻嘻笑笑就把那盘奶油小点心消灭光了。她们一过来,安德烈就简单地道了别,坐上车子扬长而去。
舒蔚秋又慢慢吃了一枚点心,安德烈一边吸着烟,一边微微一笑。
舒蔚秋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安德烈说道:“我在想,你好像是不忍心拒绝别人的性格。”
安德烈已经拿手帕擦了手,重新戴上手套,闻言似乎觉得有些奇怪,说道:“你不想吃就不要吃啊。”
舒蔚秋说道:“那老板娘不是会伤心吗?”
安德烈不以为意,说道:“一盘点心而已。”
安德烈立定在店门口,仍旧只是淡淡地招呼了一句。
那老板娘笑盈盈端出来一盘奶油小点心,说道:“请你们尝尝。”
舒蔚秋要掏钱,那老板娘坚持不要,硬是把陶瓷盘子塞到舒蔚秋手里,便扭身回了店里。舒蔚秋只得接了下来。
大太太在电话里没说什么,但挂了电话以后非常生气,转身就跟范恒昌吵了一架。没两天送走了德国大使团,夫妇俩不欢而散。大太太自行回了总督街,范恒昌也没有回去看看儿女,而是径直驱车来到了莲花宫。
老爷归府,莲花宫上下登时活泛起来,几个男仆伺候着范恒昌冲凉更衣。范恒昌对着下人还保持着风度,等到进了厅堂,一眼看见舒蕙月迎了过来,范恒昌就沉下脸色,劈头喝道:“你怀着身孕怎么还到处乱跑?妇道人家,人小鬼大,一点儿规矩也没有!”
舒蔚秋笑了笑,说道:“哪儿有?”
舒蕙月微笑道:“好好好,是我看错了,行不行?我还不是怕你交不上朋友。”
舒蔚秋说道:“刚刚那几个太太都是你的朋友吗?”
安德烈想了想,说道:“那你陪我走一走吧。”
舒蔚秋看他姐姐不像是能立即脱身的样子,便道:“好。”
于是两人并排在街上散步,永夏的暖风一阵阵迎面吹来,温柔而又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