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心下一凛,乖乖答是,端着一盏烛台轻声退出了房间。
他们是两颗孤独的灵魂,在这座高塔上,在这一刻,命运的纺线轻柔地交织在一起。
“贵族必须拥有很多副面具,悲伤与喜悦切换自如,得体与放荡互为表里。久而久之,你会很容易忘却自己该坚持的原则。莉芙,这就是我在成长时每天面对的选择。但是……有一天我不再做选择,反而给予别人选择时,一切便豁然开朗。”
“……听起来您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叶从子爵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傲慢,他的表情看起来漫不经心,眼底却毫不掩饰地闪烁着对权欲的渴望。这为他精致美丽的面孔覆上了一层凌厉的冰霜,没由来的让叶觉得有些可怕——如果子爵的身体如常人般无异,也不知道他要做出多少惊世骇俗的事来。
叶怔怔地望着他,心想自己一定是被下了定身术,不然为什么连别开那钳住自己的手指也做不到。
也许是子爵的纵容给了叶一丝勇气,他终于问出了那个困扰他一整晚的问题,“子爵大人,您和爱德华先生是很要好的朋友吗?”
“十几年没寄过信的那种‘好朋友’吧。”莱贝因看了他一眼,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了,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叶在异国也渡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从前觉得那遥远的紫禁城便是世界的中心,而世界无非就是自己身处的村子那样的大小,现在的他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的狭隘。
“莉芙,你在担心自己的家乡吗?你害怕家乡有一天也会变得像殖民地那样吗?”莱贝因像会读心似的问了他一个尖锐的问题。
叶几乎是立刻否认,“那不可能。”说完,他才发觉自己的口气太过强硬,连忙解释道,“大人,我是说……”
“您是想说,奥赛罗是个内心软弱的男人吗?”
莱贝因翻开下一页,用笔在几个非常长的单词上画圈,“难道不是吗?世人在面对强权的时候总是很容易低头,不管这一种强权是暴力还是思想。莉芙,你要知道,宗教、文化、习俗的入侵远比单纯的武力更加可怕。我在看到奥赛罗和苔丝私奔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命运会以悲剧收场。”
他用羽毛笔头点了点那几个单词,“是这几个词看不懂吗?”
很快,莱贝因便恢复了平常内敛优雅的样子,他伸手摸了摸叶颊边的碎发,“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早晨我要去帝都一趟,你留在家里等我回来。”
“不需要我陪同您去吗?”叶急忙从书山上跳下来,将弄乱的画册整理好。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留在家里休息吧,就当是我给你放个假,你也可以上街转转。只是……”莱贝因话锋一转,严肃的警告他,“别让我知道你又去了腥味码头那种危险的地方,莉芙。不然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叶略有犹豫地直言,“今天您与他们共进午餐时,相谈甚欢的样子。”
莱贝因大笑出声,“这只是贵族之间的‘礼仪’,莉芙。如果你觉得我很开心,那说明我深谙这门学问,它就像某种被天生烙印在身体里的规则,驱使着我们做一些违反内心意志的行动。”
叶忽然觉得这一切很悲哀。他本以为爱德华先生是子爵大人的好朋友,为有人真心关爱子爵而心生感激,但这些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的错觉。子爵卧病那段时间,没有任何人上门来探望子爵,连仆人们都对他敬而远之,唯有忠心耿耿的诺尔管家跟随在他身边。这么一想,也许子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孤独。
莱贝因摆了摆手,“不用害怕,你和我想的一样。明是一个强大而美丽的国家,文化绵延数千年之久,我看过很多明传过来的书籍,它深厚的文化并不是能简单参透的。坦白来讲,我很佩服撰写这些书籍的人,他们的文字内敛而含蓄,却拥有非凡的智慧和精妙的思想。”
在这一瞬间叶忽然很羞愧,他作为一个大明人,可能对四书五经名着典籍的了解还没眼前这个异国人深。
“不要这样想。”白手套轻轻抬起了他的下颌,幽绿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样子。“我看着你,就像看着一本永远也参悟不完的名着。你总能做出一些……让我始料未及的事,你明白吗,莉芙。”
子爵大人一边讲解居然还留意到了自己不懂的地方吗……叶点点头,“是的,大人。诺尔管家给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些词。”
他们从一本书谈到了宗教,政治,阶级文化……等等知识,莱贝因甚至抽空给他讲解了几个单词的词源,虽然叶对这些东西一知半解,但他对子爵渊博的知识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莱贝因扔下羽毛笔,后背靠在柔软的扶手椅上。“所以我不同意在印度建立临时教堂,派一大堆牧师驻点在那,那群议院的蠢货,只知道眼前的利益,他们不知道自己在毁掉什么珍贵的东西。”子爵冷笑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其不愉快的事情,周身的气温都下降了好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