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书刚想开口,辛画就在他后腰处死死拧了一下,抢过话头:“队长还在绿漪浓船上,既然吩咐了庚书送东西回来,想来并无太大危险。”危不危险的他也不知道,但是等乙夏一走,他就要马上回去确认关柏的安全。听罢,乙夏转身便走,只是在走之前深深看了庚书一眼,那眼神混杂着不甘、愤怒和无助,如有实质般压的庚书抬不起头来。待乙夏的身影消失不见,辛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太放在心上,乙夏在为以前的事儿怪罪自己呢,不是冲着你来的。”庚书点了点头,他明白的。他又何尝不是呢?没有关柏,他早不知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我得回去找老大了,庚书你就呆在府里,等会主子肯定会吩咐你去拆机关。有乙夏在,你少说话,警醒着点儿。”辛画提醒完,抬脚便走,他不仅轻功卓绝,在追踪方面也是一把好手。只是他刚出府门还没走出中街,就被人拦了下来,定睛一看,是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卫,面皮白白净净,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儿带点狐媚,却是个一等的好手。
“王爷有令,夜鳞卫全体回府待命。”
庚书水性很好,况且船上那些人被关柏拖住,一时无法继续追击他。他只得使出全身的力气,奋力往江边游。快到岸边时,果然有一打扮倜傥的衣冠禽兽正杵在那,正是等了许久的辛画。他被辛画扶起来,还没喘匀气儿,便急急哽咽道:“公子……公子还在……!”辛画心念一转,便知老大定是先让庚书逃脱,自己留下来制敌了。他急忙问道:“老大可有吩咐?”庚书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头玩意和一根短笛:“公子说……嗝!带、带回去。”他刚才游的太急,此刻反呕,扶着辛画像扶着棵老树,低头就往他雪白的苏绣袍子上呕出一口腥苦的江水。
辛画:“……”
暴殄天物啊!这臭小子!
“呲——”庚书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动静,鼻中就传来一股极为腥甜的味道!关柏迅速捂住了他的口鼻,出手如电点住了他身上几处穴道。“嘭——!”伴随一阵巨响,船舱上方豁然破开一道大裂口,几个黑衣人跳了下来,手中剑芒直取他们咽喉!关柏将庚书护在身后,抽出袖中绕指柔,银白灵蛇迎上前去,“叮、叮!”两声弹开冲来的剑。黑衣人大骇,没想到此人中了毒烟竟仍然轻易的弹开了他们的攻势,微悚之下更是出手狠戾,一招招更阴毒的剑式往关柏身上招呼,誓要将他置于死地!庚书在关柏的庇护下心急如焚,但他也明白现下不能轻举妄动,这只会给公子带来麻烦。果不其然,几十招过后,关柏的动作明显迟缓许多,他一边要护着庚书,一边又吸入了不少毒烟,以少对多,落于下风。一个黑衣杀手看到关柏一直护着庚书,便举剑向庚书刺来!刹那间,关柏完全放弃防御,手中软剑鬼魅般缠上那名杀手的脖颈,轻轻一勒,那人便捂着脖颈软倒下去,喷涌的鲜血淹没了他脖颈的伤口。其他人看准机会,一举围攻而上,一剑刺中了关柏的肩胛!
公子!庚书看的目眦欲裂,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天,他看着伤痕累累的公子,却什么也做不到。而关柏只是转身一掌击碎货舱门,紧接着带他跳到船舷边一举把他拍入江中。
“速潜去岸上,辛画会接应你。甩掉追兵后将东西带回去。”这是他落入江中前,关柏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关柏不知从何处弹过来一块小碎片,碎片精准无余的吸在了骰面上。
“是磁石!”庚书小声惊呼,略微一想,这大概是某个机关的触发部件。
“嗯。庚书过来,帮我看看这个。”他放下手中的骰子,跑到关柏身边,只见关柏手中放着一座精巧的榫卯塔。
幼年时,他曾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当朝为官,母亲温柔美丽,他和妹妹就是府中唯二的小主人。直到父亲被卷入一个残酷的政治漩涡,一家人被扣上谋反的帽子,判流放极北之地。
他小时候,从没想过一口水要通过下跪才能得到,为了一块巴掌大的粗饼要向那些粗鄙的狱卒磕头,他也不知道母亲每日肮脏的衣裙和疲惫的笑容代表着什么。直到有一天,他们对他年幼的妹妹起了邪念。他恨透了那些充满了淫欲的眼睛,恨到每次梦醒,汹涌的杀意如挣脱牢笼的猛兽,唯有新鲜的、肮脏的鲜血能够浇灭他的暴虐。为了保护妹妹,他被殴打至昏迷,听师父说,当年就差一点点,就救不回来了。
那个总跟在他身边的小女孩却没有再睁开眼的机会了——年幼的妹妹被凌辱至死。师父赶到时,人已经咽气多时了。
等到庚书再睁开眼,他们正身处在一片漆黑中,脚下阴寒湿冷,伴随着水波拍溅的声音和在船上特有的起伏感。摸索四周,入手尽是一片滑腻,他把手放在鼻下闻了闻,是一股水藻的气味。
关柏在他手上画了个符号,是他们夜鳞卫的暗号,代表“别出声”。庚书安静的站在原地,连呼吸都放的很轻。他能感到身边的气息渐渐远离自己,半响,不远处传来“喀嚓”的两声轻响,黑暗中一缕银丝极快的闪过又瞬间消失。人在黑暗中,对声音就会极度敏感。
半响过后。
全体?辛画心中打了个突,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他向来不对这些天潢贵胄抱有什么幻想,下意识的往王爷要卸磨杀驴那边想去了,越想越觉得有鼻子有眼的。思至此,打量面前人的眼色也变得不善。所幸王爷的贴身侍卫气度不同于一般人,看他不动,才慢悠悠的开口:“王爷早已布下万全之策。”
辛画登时气的想给他两巴掌,可惜他拳脚功夫真的不怎么样。只得顶着那狐狸侍卫玩味的笑容跟他一道回府了。
他又梦到了那个惨烈的梦境。
无奈之下,他只能施展他最擅长的轻功,夹着这个败家子连夜赶回王府。在任何时候,关柏的命令都是绝对的,既然他吩咐了庚书立刻带东西回去,那就不得有半刻延误。
哪怕他再担心,再五内俱焚。
辛画的身影极为鬼魅,他出自梁上君世家,年少不长眼偷了当时下山历练的关柏身上一块玉佩,那其实是关柏师门特地留给他的信物,被关柏追了三天三夜,最后还被揍了一顿。后北地动乱,三连地动导致整片大地民不聊生,饿殍遍地,瘟疫横行。他在瘟疫中又阴差阳错地被关柏所救,带着来了都城三王爷府邸,最后成为了夜鳞卫的一员。辛画带着个大活人就像挟了张纸片那么轻松,飞檐走壁,不多会儿就能从远处隐约看到三王爷府的轮廓。两人却调转方向,反而朝城北的一间米面铺子掠去,铺子后院儿有个暗门,里面的密道直通王府后花园的一座巨大假山。像这样的密道,城中还有若干处,专供夜鳞卫行动。一回府,两人片刻也不敢耽误,将东西交给乙夏,当关柏不在的时候,乙夏就是夜鳞卫最高负责人。他接过东西,脸色十分难看,声音好似浸着冰:“队长呢?”
甲板上,关柏右肩伤口淌出的鲜血从手臂顺流而下,为细如银丝的绕指柔染上了一层不详的血色。他抖了抖软剑,清亮的破空声划破黑夜,英俊的面容绽开一抹无畏的笑容。
“有劳久侯,这便继续吧。”
黑影们瞬间一涌而上。
“天工榫卯!”他惊呼出声,这是只有古镜派内长老才会的制作手艺,看来九叠江画舫真的跟已被灭的古镜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庚书接过榫卯塔,小心翼翼的拆开一枚塔座底部的暗钉榫,果不其然,在中空的底部他发现了一枚不易察觉的小孔。正当他想要掏出短笛钥匙插进去一探究竟时,关柏止住了他。
“带回去吧,我们可能没时间了。”关柏凝神细听,从很远的上方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那个骰子机关跟上面某间房必然是相连的。我想,根据骰子触发的面不同,上面应该会收到对应的信号,我不知道每个面代表什么意思,想进来只能把它毁掉,如此来看,就算破坏了,上面也有办法知道。把荧笼灭了,走!”
“嗯!”庚书把东西收进怀里,紧紧跟着关柏。但正当他们摸索着走到门口时,头顶竟然传来一阵响动!
“叮铃——”有什么东西被抛到了自己脚下,伴随着关柏沉稳的声音:“好了。”
庚书从怀中掏出精巧的小盒子,不多会儿漆黑的船舱底部便亮起一轮小小的光晕。和他想象中不一样,这里并没有青面獠牙的看守者,也没有成千上万毒蛇虫蚁,单单看来,就跟普通的货船舱底没有什么区别。他又低头,看到了那落在他脚边的东西,那是两枚骰子,凸角处打了孔,拴着几乎肉眼不可见的细线。
“公子,这是?”他捡起骰子,细细检查,发现骰面的点数全都是灰黑色的,微微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