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先放在一边,今晚的行动才是最重要的。”鲁博库拉从书桌最下层的柜子里掏出一沓档案,档案的最上方是一张模糊的照片。
“安德鲁·福特,一只狡猾的老鼠,在我的地盘四处乱窜。”鲁博库拉将照片抽出来递给康奎尔,“处理掉他。”
康奎尔接过照片,照片里是个拿着照相机的年轻人。
“我知道先生,刚才我还看见可怜的警察们忙得团团转呢。”康奎尔笑着说,“如果他们不光顾着争论谁隔壁的太太更加美丽的话,也不至于等车子烧光了才到。”
听了康奎尔的话后,鲁博库拉紧皱的眉头放松了些,“那就是说,警察不可能从车子的残骸里找到什么?”
“怎么可能,爆炸把那几辆车烧得一点也不剩下了。”
“罗伯特街021号。”
没有落款,发信人是一串陌生的数字。
康奎尔捂住耳朵蹲下来,在耳边扣动的扳机带来的是仿佛扎入脑髓的耳鸣和疼痛,现在他才感觉到双腿已经软得失去知觉。
“妈的,妈的,该死。”康奎尔捂住脸,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告诉鲁博库拉任务失败的过程比康奎尔想象中要轻松一些,也许是他一边面色平静地汇报一边从耳朵里渗出鲜血的画面太过惊悚,鲁博库拉并没有太生气,反而让康奎尔好好休息。
康奎尔扯了扯领带,轻轻敲响了房门。
“滚进来。”房内的怒吼声戛然而止。
“早安,鲁博库拉先生。”
康奎尔干脆转过身来,颇为惊讶地看了阿普里尔一眼,开口说:“你从我这里得不到想要的。”
阿普里尔依旧举着枪对准康奎尔的眉心,在听见阿普里尔的话后他居然勾了勾嘴角。
“报丧鸟”也会露出微笑吗?
偏偏是他。
康奎尔闭上双眼。
但是阿普里尔却迟迟没有开枪,他似乎有些犹豫。
“咔哒。”
脑后传来被枪口抵住的触感。
康奎尔呼吸一窒,他当机立断地扔掉手枪,举起双手,肌肉绷紧,正打算反手攻击时,
“对哦,年轻人。你应该跪下来抱着我的大腿喊我英雄。”康奎尔站起身来,拍了拍安德鲁的肩膀。“现在小家伙,把你拍的照片给我看看。”
安德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乖乖地进房间把洗出来的照片交给了康奎尔。
安德鲁只是个没有背景的小记者,根本不可能接触到什么要紧的信息,但是有时仅仅只是需要一个巧合,比如一张看似拍摄街区风景的照片的背景中亲密交谈的男女。
“稍等一下。”康奎尔一手抓住安德鲁的衣领,一手接住朝他扔来的不明物体。
半块饼干。
“冷静点,年轻人。”康奎尔拍了拍安德鲁的脸颊,“什么事也不会有。”
那人停在房间中间,然后转过身朝餐桌走来。
“嗒、嗒、嗒。”
皮鞋底与地板敲出清脆的响声,安德鲁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直到那双皮鞋停在他的面前时,他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在一地的狼藉中,安德鲁缩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手里还拿着一块咬了一口的被烤糊的饼干。
怎、怎么回事?!
他的脑子一团浆糊。
他看着跃跃欲试的几个手下,点了点人头,“一共四个人,都在这了对吧。”
手下们点头。
康奎尔退至众人身后,一声令下,“动手!”
康奎尔和手下好不容易等到八点,安德鲁与他的好心邻居寒暄之后,不知道是安德鲁打算享用点心还是跳累了,总之狙击手再也不能捕捉到安德鲁的身影。
“先生,我们真的需要这么谨慎吗?”一位不耐烦的手下问,“整片街区都是我们‘知更鸟’的地盘,哪怕直接冲进去又能怎么样呢?”
康奎尔看着沉寂下来的邱特街103号半晌,回答道:“你说的对,我们直接冲进去。”
康奎尔拿起安德鲁的档案,里面写着安德鲁·福特的详细信息,连高中时和女朋友性生活不和谐都记录在案。这个一腔热血的莽撞记者自认为在鲁博库拉的眼皮子地下躲得很好,但事实上早已无所隐藏。
“邱特街103号。”康奎尔的手指在安德鲁的现居地址上缓缓抚过。
夜幕降临时,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的安德鲁甚至还在窗边跳起了舞。康奎尔看着那个在窗帘上扭动的人影,默默按住了身旁准备扣动扳机的狙击手。
“抱歉。”他侧过身,在前庭花园的小巷里为来人让出一半空间。不过这条小径实在太过狭窄,哪怕康奎尔再怎么努力,也不得不和来人行一个不怎么符合社交距离的“贴面礼”。
来人穿着黑色连帽衫,帽子挡住了他大半张脸。深蓝色长发从帽子里垂落至胸口,一双浅淡的眼瞳隐没在帽檐的阴影里,看见康奎尔的一刹那凝固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平静。
“阿普里尔!真高兴见到你。”看清那人的面容之后康奎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久不见。”
虽然,虽然他的确因为阿普里尔名下的一大笔坏账焦头烂额,甚至好几次想拽着他的衣领朝他怒吼叫他执行任务时不要破坏那么多设备,但在那种情况下说出那种话,他不就是个嫖完还要人给钱的人渣吗?
难怪之后每一次见到阿普里尔,他都用一副看死人的眼光看着他。
“哎……”康奎尔长叹一声。
“过来,抱着我。”
枪支坠落在地。
阿普里尔的理智融化在滚烫的呼吸中。
但当阿普里尔轻手轻脚走到卧室时,房间里却没什么魔鬼,只有一个人。
一个衣衫凌乱,深陷在床褥褶皱中的人。他听见脚步声后从床上慢慢直起身子,看着阿普里尔的眼睛满是迷茫。
阿普里尔屏住了呼吸。
“没什么……只是催了个债罢了。”康奎尔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
虽然是在把人强上了之后。
那属实是一个意外,无论是康奎尔还是阿普里尔都不会想到两人第一次交谈会是在那样的环境下。
“哈哈哈,”鲁博库拉轻笑一声,“阿普里尔总是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是把昂贵但是趁手的武器。”
康奎尔露出笑容附和。
离开罗伯特街336号后,康奎尔坐上了手下的车。他将安德鲁的档案交给手下,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
今日的唐宁街道依旧宁静,康奎尔站在落地窗边,在清晨美好的阳光和远处街道车辆的爆炸声中享受着他的早餐。
两声不合时宜的清脆鸟鸣惊动了他,他无奈地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手机。
罗伯特街336号,501室。
“遵命,鲁博库拉先生。”康奎尔鞠躬行礼,掩饰住他复杂的眼神。
“我原本是打算让阿普里尔和你一起执行这个任务的,但他坚决拒绝了。”鲁博库拉像是想起了什么,状似无意的询问道,“你和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与阿普里尔并不熟,他之所以不愿意与我合作,应该是我找他讨债的缘故。”康奎尔无奈地耸肩,“您知道的,阿普里尔虽然单打独斗,但他名下的欠债却是最多的。”
“那就好……我们是讲诚信的家族,绝不能泄露宝贵客户的信息。”鲁博库拉长出一口气。
看着鲁博库拉不再像之前那么生气,康奎尔朝房间角落里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两位小干部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小干部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关门前还给康奎尔送上了感谢的飞吻。
黑手党的首领是一位高大健壮的中年男人,虽然臂膀依然孔武有力,但是岁月依旧在他的发尾留下了斑驳的痕迹。一条从眼底一直延伸的锁骨的骇人伤痕是他引以为傲的勋章。
康奎尔像是根本没听见刚才的怒吼声一般,脸色如常地走到面色青黑的鲁博库拉面前。
勃然大怒的鲁博库拉还保持着基本的理性,不至于打自己心腹的脸,他深呼吸了几下,按捺住怒火对康奎尔说:“今天早上为我运输‘货物’的三辆车出了车祸。”
一直未曾消散的耳鸣声与疼痛让康奎尔疲惫不堪,他用手帕捂着耳朵,招来手下准备回家好好泡个澡睡觉时,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不是表示来自“知更鸟”的两声鸟叫,来信人是陌生号码。
康奎尔拿起手机,上面只有一条简短的信息。
康奎尔恍惚了一瞬,耳边突然传来爆响。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康奎尔缓慢地移动眼珠,发现那枚子弹精准地射中了一个试图悄悄逃走的手下的脑袋。
“我会得到的。”阿普里尔留下这句话后,如同漆黑的鬼魅一般悄然离开了。
“……我可以给你解释的机会。”
“哈。”康奎尔轻笑一声。“阿普里尔,你怎么变得这么优柔寡断起来。”
“你知道叛徒的下场。”阿普里尔沉声说,“而你并非视死如归。”
“不要动。”
身后的人出了声。
所有的侥幸在这一瞬间都化为乌有,康奎尔只能在心中暗叹倒霉。
康奎尔将那张照片抽出来,递给安德鲁,然后把剩下的照片全部扔进了粉碎机。“拿着这张照片,扔进南方街道56号门口的那个邮筒里,然后去224号,和那里的老板说:‘庞培已死’。”
“从后门离开,快。”他没多加解释,强硬地将安德鲁推出了门外。
他转过身,地上的四人已经不再动弹,他在制服他们时下的是死手。鲁博库拉安插在街区的眼线一定能发现这里的骚乱,他得赶在其他人来之前将这里布置成遭埋伏的样子。康奎尔捡起一把手枪,对准自己的手臂,深呼吸——
“你看,坏人都被我解决了。”他笑眯眯地向安德鲁展示他的战果。
安德鲁看了看地上的人,又看了看康奎尔。
“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然而阿普里尔并没有回应,反而将离去的步伐加快了几分。
康奎尔耸耸肩,转身走进了房门。
“到底!是哪个混蛋干得好事!!”还没等康奎尔来得及敲响房门,门内的怒吼声就已经告诉他这将会是一场不轻松的会面。
“嗨~”康奎尔弯下腰,打算和躲在餐桌下的可怜年轻人友善地打个招呼。
“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然而年轻人尖叫一声,朝康奎尔扔来一个东西,手脚并用地往门口爬去。
他正舒舒服服地准备吃劳伦斯太太送来的烤饼干,结果突然门就被踹开了。原本他以为是来抓他的,但是进来的几个人好像自己先打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安德鲁大气也不敢出,打斗的时间并不长,结果也清晰可见。一群躺倒的人中只剩唯一一个站着的人,准确来说,安德鲁只能看见一双干净的皮鞋。
“砰!”
邱特街103号里传来拳拳到肉的闷响,枪声和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几分钟后骚乱平息,街区又重回安宁。
104号打开了门,探出一个带满卷发棒的脑袋来,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异常,又缩了回去。
手下欢呼着,跟着康奎尔冲向了安德鲁的住宅。
“我去后门守着。”
“不用,一个没有背景的新闻记者,还怕他跑了不成。拿出鲁博库拉的骄傲来。”康奎尔把手下拉了回来。“等会你们一起冲进去,直接把安德鲁抓住,等我处置。”
“稍等,安德鲁的邻居每晚八点都会去给安德鲁送点心。”
“每天?”
“她最近报了烹饪课,而安德鲁是唯一觉得她的点心好吃的人。”
阿普里尔是鲁博库拉最为忠诚的刽子手,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如果他与阿普里尔交恶,无须怀疑,被处置的肯定会是康奎尔,说不定行刑人还会是阿普里尔自己。到那时……
康奎尔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个战栗。
罢了,这件事先不急。
康奎尔揉了揉眉头。
那杯加了媚药的红茶在他意料之外。如果阿普里尔晚来半个小时,他就能靠意志力强撑过去,但是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阿普里尔就在药效最为强劲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时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抱着的又是谁,只想发泄身体里燃烧不尽的燥热。当意志清醒后看见满身爱痕,昏睡过去的阿普里尔时,他差点吓得蹦起来。而还没等他想好说辞,阿普里尔就醒了过来,当时大脑一片空白的他只能凭借本能地说出那句他早就想对阿普里尔说的,但十分不合时宜的话——
“什么时候给钱?账单要对不上了。”
他知道那是谁——负责看守线人的另一位首领的心腹。但他不记得他的名字,只能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别人私底下讨论时对那人容貌的惊叹。当时他不屑一顾,一个男人,能好看到哪里去。
直到现在。
那个直起身来看他的男人脸颊上还沾着血,笑容却天真烂漫,半敞开的领口里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他朝阿普里尔伸出双手,明明是弱势的姿态,却像是诱人坠入深海的海妖。
那时阿普里尔刚收到消息说保护起来的线人突然失去了踪迹,连忙赶到现场时,却只发现了被一枪爆了头的线人的尸体。
尸体倒在门口,猩红的血痕一直延伸至卧室。
阿普里尔扣下枪支的保险栓,轻轻关上了门。门背后是一片凌乱的掌印,仿佛线人死前被恐怖的恶魔追赶着一般。
“阿普里尔对我的敌意很明显吗?”
手下低头回答:“……是的。之前阿普里尔虽然孤僻,但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冷漠,但从上个月以来,阿普里尔就总是和先生您不对付,有时候我都觉得他像是在等机会从背后捅您一刀似的。”
“您,到底和他发生了什么?”
幸福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康奎尔不无遗憾地想。
他踩着警笛啸叫的节奏在街道上漫步,时不时向路过的孩子们脱帽敬礼。
当他来到罗伯特街336号时,差点撞上了正好从里面出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