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修明思考了很多事情,最主要的还是乱世里平民百姓的命运。前世他的工作不怎么样,但是世界是和平且美好的,大多数人都安居乐业,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在乱世之下被迫易子而食。
傅修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但他想要有所改变,因此他放弃了另谋生路的想法,加入了起义军。
旧王朝无以为继,起义的烽火遍地燃起,最终渐渐合流到打着“景”字大旗的、那支最精良的队伍之下。景军的主帅被称为“王爷”。傅修明彼时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从来未见过这种大人物。
两人认识不久,但日子过得跟相依为命似的。如果不是因为少年某天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一块玉佩和写着“救命之恩 百倍回报 云琅”的字条,傅修明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他摸着那块刻着一个“姜”字的白玉玉佩,上刻龙凤呈祥云纹,白玉坚硬、剔透,抛光度很高,一看就价值不菲——他后知后觉想起,景王好像就是姓姜的。
他最终还是变回了一个人,这次之后,他就没再捡回什么人了。
少年在他精心照料之下醒来后,对傅修明怒目而视,从柔弱的小猫变成了凶狠的幼狮,对救命恩人的第一反应是把闪着寒光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谁派你来的?你是狗皇帝的人?”
“不是,”傅修明并不紧张,只是觉得危险物品果然还是要放得离小朋友远一些,“我就是个杀猪的。”
却不想那一刻来得如此快。
那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景王在京城被害,王府上下百余人口被灭门,景州为之震荡;二是北方和西方的外族同时入侵,现有的兵力几乎无法抵抗,朝内开始大规模征兵,家家户户都要出人。
傅修明的“爹”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傻子儿子去,因此他走上了战场,从此再也没回来。
姜钰显而易见会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是漫长黑夜中的一缕晨光。
难怪古代的名臣愿意为追随理想的君主肝脑涂地。傅修明已然为了他燃烧自己,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
两人行动前,傅修明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放到了姜钰手里。
他们的军队向位于国家核心的京城接近,胜仗居多,但也不是没输过。
因对方救援来得及时,攻打四湖关的战役惨败,景军兵力折损两成,姜钰气得连摔了三个杯子。
傅修明抚摸着营帐中的弓箭,开始细细思考对方城池:地势高峻、通道狭窄、易守难攻……但四湖关是连接此地和中原腹地的关卡,必定要拿下,而且要迅速,一旦对方的下一次增援到达,想要攻下将会更加困难。但己方兵力和粮草又显而易见的不足……双方实力完全不对等之时,只能以奇策制胜……
傅修明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十分眼熟的人。只是那个人的衣着由初次见面的华贵软料,变成了闪着银光的铠甲,脸上的神情也不再是不甘和愤怒,而是生机勃勃的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对方留下的那张纸条早已在颠沛流离中不知去向,但他不会忘记眼前人的名字。
“你是……云琅?”他看上去过得不错,傅修明松了口气,他没有变成被乱世吞噬的人中的一个。
傅修明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个月了,对这个世界也多多少少有了些了解。
这是一个叫做“奉”的王朝,已经有近千年的历史,但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奉朝在连续三位沉溺酒色的暴君的统治之下,已经有气数将尽之势。朝外,北边和西方的外族合纵连横,试图拖垮这个庞大的王朝;朝内,各地势力蠢蠢欲动,欲肃清气象,更换新天。奉朝前途不明,但光明的成分没多少。
当然,这些都和现在的他关系不大。傅修明穿到了奉朝一个偏远的封地,名为景州,变成了一个杀猪匠的儿子。他醒来时,发现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尽管相貌相差无几,但原身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腰间还有剧烈的灼痛,他一摸才发现是母亲给他的坠子。宝石周身通红,内里剔透,好像有光在其中流转,滚烫得要命,但很快又黯淡下来,变成了一块平平无奇的红色石头——不知为何,傅修明感觉它从此都不会再变回以前的样子了。
直到有一天,他在战场上受伤,被送到军医处治疗。他的随身带着的小布包被打开检查,恰巧有领袖的身边人前来慰问伤员,一眼就看到那个象征着景王府过去辉煌的纹样。
傅修明醒来后,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不是充满了受伤士兵哀嚎呻吟的营帐,而是一个高级、整洁许多的“单人病房”,甚至有一个小兵专门照顾他。
他正在发呆,小兵碰了碰他的手臂,悄声提醒:“王爷来了!”
……
时局持续动荡,傅修明的肉铺撑了两年就撑不下去了,镇上的人口急剧减少,他卖出的肉还不如腐烂的多,慢慢地也变成了流民中的一员,和放弃安土重迁的人们一起寻找新的出路。
天下满目疮痍,积重难返,即使离开家乡也不一定能活下去。流民的人数越来越少,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深夜时常飘荡远方传来的女人和小孩的哭声,上层社会的动荡他们感受不到,但社会底层已然是人间地狱。
少年始终没告诉他自己的来历,但经过后面数月的相处,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能算上是融洽。傅修明每天在肉铺杀猪卖肉,尽力给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的少年提供好菜好肉,对方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会为他分担一些清洁扫除的工作。
少年虽然不会再试图威胁他的性命了,但脸色也不好看。他总是一脸沉郁,表情和眼神都不自觉流露出愤恨和痛苦,傅修明偶尔会问,对方总是沉默不答。
少年有时会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到镇上的集市去办事,傅修明也不太管他,只是告诉他有需要用钱的地方可以找他拿。
傅修明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珍贵难得的一点慰藉也失去了。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把城中某条巷子遇到的一个倒在地上半昏迷的少年带回家。
少年看上去和他这具身体年岁相当,他衣着华贵,却满身脏污,人看上去也很憔悴。他相貌惊人,即使面容消瘦,闭着眼睛,也能从那长长的羽睫和精巧的五官中看出定是个俊俏少年郎。
“赤玉?倒是少见。”姜钰将那条坠子捏在手里晃了晃,“给我做什么?”
傅修明笑笑:“这个东西,之前大概算是救过我的命……所以我一直放在身上当护身符。希望它能让你平安无事,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姜钰看向他的眼,只见对方眼中的光近乎虔诚,眼神闪闪发亮,像在凝望太阳。姜钰内心巨震,连呼吸也急促了些。他的心情说不出的奇怪,但感觉并不坏,可惜还没等他细细品味这种奇异的感觉就要出发。
“云琅,”傅修明转头,看向自己的主君,“我要光明正大地入城,你来不来?”
他此时无比坚定地相信,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和这个注定要成为天下之主的青年相遇——姜钰尚未及冠,就才能惊人。他英勇好战、用兵如神,扎扎实实地赢下一座又一座城池。同时,他也仁义、慈悲,一切努力只为了还人间以海晏河清。
傅修明钦佩他,仰慕他,追随他,将他视为发光发热的恒星。而他自己,就是环绕着恒星引力轨道飞行的星尘。
“是我,”姜钰含笑点头,“许久不见了,傅修明。”
之后,傅修明顺理成章地被调到了姜钰身边,官阶也升为了高级将领。姜钰对他的信任并不比对父亲旧部少,因为他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伸出援手,不求回报。再加上傅修明做过现代人,许多想法都能给姜钰不少启发,他们的共同目标皆是结束乱世,两人一拍即合,日益亲密。
傅修明跟在姜钰身边,辅佐他,是为他献上奇兵之策的谋士,也是听从他的命令带领军队攻克城池的将领,更是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这就是他和之前的世界剩下的唯一联系,那些用功读书、努力工作的过往,他的父母、朋友,好像水中的泡沫一般,轻而易举就消失了。
这具身体在傅修明穿过来之前已经高烧不退昏迷了小半月,他的杀猪匠父亲本来都买好了棺材,结果儿子奇迹般醒过来了。尽管人变成了个傻子,神情恍恍惚惚,成天问些奇怪问题,但是并不影响杀猪匠对儿子失而复得的喜悦。
接受现实后,傅修明就说服了自己人生重新开始这件事,被他的新“老爹”强迫着学杀猪的手艺,担心他这个“傻子”在自己故去后没有吃饭的本领就得沦落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