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曦仁于是强压下心中的任何不满,欠身致意:“南室长所言极是,感谢不吝赐教。”
“不客气。养在身边的东西,剖开后是什么样的,我们都不知道。”南室长说着,上前一步,凑在裴曦仁耳边又说了下一句:“植物是这样,人也是这样。裴社长,小心为上。”
这话暗示性极强。
“植物的陪伴令人安心。”裴曦仁简短回答道。
“确实,不言不语,不会动作… …只是安静的存在和陪伴。”南室长拈起临近的一盆滴水观音的叶子,“但是裴社长要当心了,有些植物可是有毒的。”南室长说着,掰断了一小根茎。白色的汁液充盈着断口。
“滴水观音这种植物,是全株有毒的。【注1】放在顾客唾手可得的地方,说不定会引发安全问题。”南室长继续解释道。
南知皓是原北部洞派权泰亨理事的秘书室长,在vp集团是相当出名的存在,主要归功于他上司的出位作风。
权泰亨理事身为北部洞派的二把手,行事嚣张,目中无人,除了会长(也就是原北部洞派领袖)谁都不服,连林理事都会避免跟他正面冲突。权理事的作风在vp集团里,是跟裴室长性取向同量级的八卦素材,随便盘点一下典型事例:
某次穿睡衣拖鞋来上班,被不识相的新保安拦住不让进电梯,权理事当场摘下拖鞋,在人来人往的一层大厅里开始狂抽保安;某次集团内部小型会议中,某个家伙账目出了问题,权理事直接解开皮带,踩在会议桌上走到这人面前,踩在对方肩上,要求对方脱裤子撅好屁股挨打;权理事对发型有病态的执着,头可断头发不能乱,据说北部洞派有一项专门支出,用来给权理事购买发胶发蜡发泥,心情好的时候就抹在自己头上,心情不好就塞进别人嘴里——兴许今天又有哪位倒霉蛋会被拉去洗胃。
“这真钢琴来了,难道小曦仁还害怕了?”珍娜姐又打趣道。
“… … 珍娜姐,我根本不敢奢望这种东西… …”曦仁强忍着不让泪水溢出眼睑,“我只是… 单纯的…希望开这家店跟胜勋一起远离集团纷争… … 仅此而已… …”
听到“胜勋”两个字,朴珍娜眼神一暗。
裴曦仁难得梳起了精神正式的背头,脸上保持着商业微笑,实际上神经紧绷,生怕出什么差错。他不由自主望向半开放咖啡吧台,正好看到都胜勋西装外套着围裙,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其他咖啡师展开工作。穿围裙的都胜勋总有一种不协调的喜感,裴曦仁几乎笑出声,神经放松了些,也多了几分安全感。
solarium门口摆满了颇有排场的庆贺花环(??),裴社长一边留意花环上的名字,一边向前来庆贺的人们寒暄致意。vp集团的主要面孔都来了,友邻帮派也来了,附近咖啡厅社长们都露面了。
周万洙自然又来了,他操着釜山口音夸赞了半天咖啡厅里某一幅装饰画,蹦出了好几个专业名词,什么“抽象表现主义(注:abtract expressionism)”、“蒙德里安”(注:piet mondrian,荷兰抽象派艺术先驱人物)、“波洛克”(注:ja pollock,抽象表现主义艺术代表人物)等等等等;裴曦仁大为震撼,最后才弄清楚周部长在夸员工洗手间里一堵没粉刷完的水泥墙。回想起几日前的人间失格ktv,裴曦仁对周部长的瑞思拜又多了几分。
“这既不是打牌的手,也不是拿刀的手… … 而应该是摊着书,握着咖啡杯,敲下键盘和琴键的手啊。”
不等曦仁说话,珍娜姐继续说道:
“我只是把属于这双手的东西送来了而已——咖啡厅怎么能摆假的钢琴呢?我们小曦仁,明明是钢琴家啊。”
“这… 珍娜姐,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曦仁喉咙发干,咽下一口唾沫。
施坦威,钢琴界的奢侈品,最便宜的价格也是1.5个亿起步(注:大致相当于人民币八十万左右)。
疯了吗?三年未见,就送自己这样的礼物?就算珍娜姐跟自己的关系像都胜勋那么好,自己都不敢轻易收下这份豪礼。
裴曦仁惊诧不已,难以相信时过境迁,三年后朴珍娜竟然已经从情妇身份坐上了鹤川派的头把交椅。
“裴社长,带我去看看你的私人阳光房吧?听说格调比商业区域更高雅哦~ ”朴珍娜大手一挥,示意要单独跟裴曦仁走一走。曦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跟上前去。
老实说,因为忙着开业,都在操心商业区的事,有几日没有光顾自己心爱的私人阳光房了。朴珍娜看起来却仿佛比他还轻车熟路一样,不需要带路也知道怎么走。等到推开这区域的门,裴曦仁眼前赫然多了一个不应存在于此的硕大物件。
自那之后,裴曦仁再没敢跟朴珍娜联系,鹤川派和清湖派的仇也算结下了。
他一抬眼,就看到了一个英气四射的女人。他愣了一会儿,才辨认出对方是朴珍娜。
三年后的朴珍娜,披着灰色垫肩西装外套,bob短发利落,手上戴着翡翠戒指,夹着烟,微笑看着自己。
“开业大吉 生意兴隆 鹤川食堂 贺”
他瞬间惊到瞳孔地震。
三年前那场害都胜勋失去一只眼的血腥事故依然历历在目,没想到如今竟然会收到对方的花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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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的bgm是第一首 libertango (自由探戈),然后跟南知皓谈话时是le grand tango (大探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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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曦仁养在身边的部下,不就是都胜勋吗。分明就是在挑拨离间。
但不等裴曦仁回应,南室长暧昧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裴曦仁本想再琢磨琢磨南室长的话,却突然瞥见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存在的花环,飘带上书:
喂!哪些顾客会像你一样动手掰断植物啊?!!这是会被罚款的好吗!!!
裴曦仁内心咆哮着,但随即一想觉得南知皓说得有道理。
不排除淘气的小孩会因为好奇而掐断叶子,滴水观音的汁液无论是接触皮肤还是口服,都是棘手的事。当初光顾着美观和预算,安全问题确实疏漏了。即便如此,当着自己的面掐断solarium的植物,颇有点来自北部洞派示威的味道不是吗?派系斗争,又是派系斗争,头疼。
南室长则是权理事的完美刹车器和后事处理机器,聪明干练又沉得住气,似乎完全与自己的上司完美分工合作,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尽管南室长跟自己年龄相仿,但绝不是可以小觑的男人。裴曦仁这么想着,商业客套中又多了几分戒备。
这时,背景音乐刚好放到那首le grand tango,跳跃而富有张力的音符环绕着。
“裴社长真的很喜欢养植物呢。”南室长的眼睛逡巡在solarium森林一般的植物群中。
接待完清湖派的干部们,裴曦仁迎来了一张北部洞派的年轻面孔。那是一张清秀却波澜不惊的脸,乖巧规矩中不失灵动轻盈的齐耳蘑菇头,眉毛藏在刘海中,眼睛如小鹿一般,整个人却散发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气场。
“贺喜裴社长!”年轻而干练的男人向裴曦仁欠身致意,“权理事今天另有安排,就派我代为祝贺了,见谅。”
“南室长哪里的话!光是您来,已是蓬荜生辉了——”裴曦仁礼貌客气以及商业性热情地回应道。
听着这些话,曦仁的眼泪顿时湿润了起来。不知为何,这些亲切的话语仿佛一下子弥补了三年未见的空白。
什么都瞒不过珍娜姐。说自己不想要这台钢琴,一定是假的。
从5岁开始弹琴的裴曦仁,一直梦想拥有一台三角钢琴这样优雅的庞然大物。小时候因为家里面积有限,无论如何摆不下。如今开张了solarium,却因为预算不足,近乎胡闹的收了一台近乎报废无法再弹的二手钢琴壳子放在那里,勉强圆自己一点念想。而珍娜姐却送来了货真价实的施坦威三角钢琴。
“小曦仁,坐下吧。”珍娜姐拍了拍琴凳空出的另一边。
曦仁犹豫了一下,坐在了珍娜姐身边。两人并排坐着,当真亲昵如姐弟一般。
珍娜姐拉过曦仁的手仔细端详了许久,随即说道:
落地窗盛满了午后懒洋洋的光。此前的一大片还没想好怎么安排的空地上,栖息着一台一尘不染、干净得近乎严厉的原木色三角钢琴,支起了琴盖子;琴凳散发着温润的皮革色泽,摆在合适的位置,仿佛在要求谁去弹奏。
裴曦仁无声尖叫,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了钢琴边。打开键盖,一行金色的字母镌刻其上:steinway & sons 以及长得像竖琴的logo。
“怎么样,小曦仁,喜欢吗?可花了姐不少钱呢~ ”朴珍娜踱着高跟鞋,不紧不慢走来了,笑着问。
“珍娜…姐?”裴曦仁叫出了一个尘封的名字。
“是朴社长 —— 不准对大姐头无礼!”朴珍娜旁边的鹤川派小弟十分护主,大声纠正道。
“哎呀,没事没事,小曦仁可以叫我珍娜姐~”珍娜爽朗笑着,拍了拍自家小弟的肩膀,随即对自己说:“恭喜裴社长!”
“鹤川食堂”是鹤川派地下赌场坊间使用的名称,得对暗号说“来份盒饭,不加泡菜”才能被贴着黑膜的车送过去,里外互相看不见,确实十分隐秘。那段时间,鹤川派和清湖派交往密切,裴曦仁抱着玩乐和田野调查(field research)的态度,没亮自己清湖派的身份,去鹤川派地下赌场玩耍。
某日客人恰好不多,裴曦仁就这么碰到了赌桌上身为荷官和赌场经理的朴珍娜。朴珍娜对裴曦仁很有兴趣,牌打着打着,两人攀谈了起来,竟然一见如故,十分投缘。朴珍娜就像裴曦仁从未拥有过的亲姐姐一样,一来一去两人就以“珍娜姐”和“小曦仁”互相称呼。
几个星期后的某日,曦仁像往常一样去鹤川派赌场串门,跟朴珍娜相谈甚欢。都胜勋示意该走了,裴曦仁却挥挥手说再等等。事后证明,这是个非常愚蠢的决定。聊嗨了的裴曦仁,没有注意到赌场里工作人员看着自己的眼神,所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和都胜勋已经被鹤川派的打手们扭送到了一处拷打室,被捆绑了起来嘴里塞了布,摁在地上,有嘴都讲不了话。在自己被威胁挖眼后,都胜勋挺身而出说“我替曦仁哥偿还一只眼”然后他自己拿刀划了眼,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
“请问裴社长为什么选择要开‘温室’咖啡厅呢?”
“好问题。”视频里裴社长保持一贯优雅迷人的微笑,“我从小就着迷于‘温室’这个概念—— 温暖舒适,隔绝外部威胁的代名词… 但是,全球变暖正是温室效应造成的。我依然希望大家能在咖啡厅的温馨的氛围中居安思危,觉察和意识到潜在的困难和挑战——大到全球环保问题,小到个人存在危机。这就是我作为一介普通的社长,想要承担的一份微小的社会责任… …“
媒体采访,剪彩仪式,开门迎客。舆论风口浪尖的温室咖啡厅solarium,终于开始试营业了。两周前就预约排号并签署协议的各路网红云集于此,鱼贯而入。人们第一次见到完全不输于宣传照片的solarium实景,不禁发出了惊叹,一时间相机咔擦声此起彼伏。吧台开始点单后,裴社长悦耳的声音从立体环绕音响中流出:“感谢大家的热情和支持,所以今天第一杯咖啡我请了。”人群随即爆发出欢呼和口哨,能听见“裴社长万岁”之类的感谢。随即,音响里传来了马友友的大提琴声,优雅而轻快自由探戈曲(libertan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