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这么任性啊。”
唐梦半是责怪半是怜爱地看向他,手掌覆在他脚背上,宽厚温暖。却不像另一个alpha微凉的手,轻易扰乱他的知觉。
“不是早就警告过你吗,我的爱是很难负担的。”他用足尖轻轻碾磨alpha搭档的大腿。
“是疼爱的样子,但没有实际意义……像这样,”子轩说着,取代唐梦坐进沙发里,一手托起海悧的右脚,另一只手抚过覆盖脚尖的丝滑织物,“就像摸小动物一样。可以吧?”演示过后,他立刻放开手,说着“我们再来一遍”返回自己的位置。
海悧按捺着胸口悸动,默默穿上鞋,和唐梦一起回到画外等候。
他知道人在拍摄场景里也只是工具,是角色的载体,不该有超出戏外的感触,也知道子轩的碰触只是为了解释需求、没有感情意味,却还是可耻地动摇了。他想忘记留在足尖的细小战栗,掩藏在衣物下的皮肤却渴望更多。
这本该是个温情的场景,但唐梦的动作过于实在,屡屡摸到脚心痒处,害他的搭档强忍笑意,破坏了戏中应有的表情。导演无奈叫停。
“是我的问题,”海悧举手道歉,“我有点怕痒。”
子轩没有向他追究,而是过来责问唐梦:“你不要下手那么重,象征性揉一下就可以了。”
子轩没有否认。他没有试图用一些明显是编造的理由敷衍过去。至少这一点还像过去的他。
“我认为有必要的时候,会和你讲的。”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忙,很多决定要做,但还是希望你可以多考虑一下我们的合作关系,让我知道你的想法,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够,如果我的表现方式你不喜欢……”
子轩坐在靠近池边的餐桌前,穿着也很随意,黑色v字领针织衫,下坠的领口露出他常戴的玫瑰圣牌项链。好在大堂餐厅没有着装规则,这里投宿的多是在附近影视基地工作的剧组,平时加餐或开会时也没有余裕考究装扮。他为海悧点了一杯热可可,自己点了柠檬茶。
“芸哥的事,还没好好谢你。”海悧落座后说。
“你为他做得够多了,道谢这部分还是留给他自己吧。”
这一次,他希望自己也可以建立那样界限清晰的关系,从不逃避疑问开始。为此,他给子轩发了消息,询问能否占用他一点时间。就在刚才,他收到对方的回复:
(去大堂餐厅。)
终于……可以问个清楚了。
即使在遇到子轩之前,在看到贞洁指环的宣传资料之前,他就隐隐感到有一种超验的爱存在于世上,只是无法描述或证明。
说得好像通灵一样。父亲这样笑他,又爱怜地抚摸他的头:你这样的孩子会吃苦的,要好好保护自己。
父亲很善于保护自己,总是在切洋葱时戴好护目镜,在修葺禽舍时戴好工作手套和安全帽。在年幼的海悧眼里,父亲们好像无所不能,操纵着种种工具、器械,如同神只摆布命运。后来他明白了,他们只是普通人,他们提供的支持和庇护很有限,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伤害是护具不能阻挡的。
每天都这么想念,算是正常的状况吗?太过依赖的感情,对亲子双方的成长都是阻碍吧?亭亭早就不是小婴儿了,再过两年就要成为小学生……即使现在,作为幼儿园学生的他,也已经有了不能和家人共享的学习生活。他是只属于自己的个体,不是任何人附属物,海悧一直这样提醒自己。
爱的破坏力和动力同样强大,像某些狂烈的自然力量。日光,闪电,风。如不加以节制,初生的弱小灵魂就会被它裹挟。
在他成为父亲的年月里,给了他许多帮助,也在他心里埋下种种焦虑。有所谓专家认为,双亲的爱情生活不充实,就会向孩子索取过多情感支持,成为不利于孩子成长的精神负担。他仍未肯定,投向孩子的过度关注是否只能通过恋爱转移。至少现在他还做不到改变心意、再次寻求恋情。只是设想被另一个alpha占有的情形,就足以激起他全部身心的抗拒。
“我先走了,你们慢忙。”少晗留下一个克制的微笑,背上包出门。
海悧正要跟上去,唐梦对着他的方向皱了皱鼻子,面露疑惑,大概是注意到少晗人已经出去、香味却还在近前。
“你怎么有他的味道?”
“等等,”
唐梦叫住他,流露出像小孩子第一次告白的忐忑和期待。
“我今天下午休息……可以请你吃茶吗?”
以少晗的产品和日常装扮的风格,难免给人留下擅长西洋风的印象,想不到国风设计也做得这么无可挑剔。
唐梦注视着扇骨上的星点红光,有些失神的样子。没有什么礼物比雕琢精致的珠宝更容易俘获一个alpha的心,少晗对此一定再清楚不过。
“这是凌霄花……?”
少晗走近他,从包里取出一件礼盒,放在妆台上。
“给你的。”他说完又微笑着纠正自己,“不对,本来就是你的。”
唐梦带着疑惑的表情拆开,里面是他失落的折扇。扇骨外侧爬着几道金色藤蔓,其间点缀着玛瑙石镶嵌成的花簇。唐梦显然认出了自己的失物,而在海悧看来,这和他之前常在手上摆弄的扇子简直不是同一把。
海悧不担心旁观者影响自己的工作,只希望唐梦不要为场边的美人分心。
这一场戏中,两位主角从返校舞会归来,海悧饰演的家童拖着脚步走进画内,露出忍痛的表情,唐梦伸手搀扶他,
“脚痛?”
如果真的不想有交集,完全可以寄送或托人转交吧?既不想给对方多余的幻想,也不想错过当面留下好感的机会。少晗似乎对这些事很熟练,“正常交际”,与工作中结识的人保持良好关系,同时细心地避免暧昧。
让每个人清楚知道不可以爱他,却仍然爱上他……也是有足够强大的心志,才能坦然收获这些爱的负重吧?
海悧没有推却少晗的请求,和他挽着手一同走去化妆间敲门:
如此说来……子轩对他的未了单恋,他是否也同样轻易地察觉到了,并无所顾忌地利用这份好感?
“如果要避开每一个对我有兴趣的alpha,那干脆不要出门了。我不能为了避嫌放弃正常交际。”
那些恋慕他的alpha,一定也很想把他藏在家里、变成自己的私有物。
“你有事找唐梦?他可能还在化妆间……”
“上次他的扇子掉在我那里,我拿来还他。”
关于某些人不切实际的妄想,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少晗……
“好啊,谢谢。”
海悧伸过手去,把多余的护手霜沾到自己手背上,抹擦匀开,又惊讶地抬起头:
“这个香味……和你的好像啊!”
赶在拍摄间隙,少晗叫他带的摄影师为海悧拍了几张戏装照片。待他们返回棚里,少晗左右看了看,走向写着唐梦名字的空折椅。
“唐梦呢?”
海悧随口答道:“他下午没有戏,已经去卸妆了。”
【25】
近日天气转凉很快,来片场探班的次少晗穿了长及脚踝的白色绒面风衣,翻领中间看得见银线佩斯利纹刺绣的黑色细领带,下装的样式只可猜测。
子轩对他的到来没有表示意外,应是提前联系过。他来访的意图不难理解——急于看到自家产品在拍摄中的效果。
唐梦在他膝头落下亲吻,“那就压倒我吧。”
与海悧的担忧相反,在心仪的omega眼前,唐梦的表演没有失色,眼神和声音都很动人,甚至超过他往日的表现。
这家伙……演绎深情的时候,是在想着场边的美人吗?
唐梦领会了导演的要求,再一次拍摄得以不再中断。
“真是的,你不舒服应该和我说,我们早点回家……”
“不要。”海悧微笑着摇头,“你玩得那么开心,我想多看看那样的你。”
“轻了更痒啊。”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唐梦伸手在子轩手背上轻轻刮了一下,“是不是?”
子轩显然很反感这种擅自亲昵的举动,但没有时间就此争论,“没必要真的去按他,你这个动作不是要实现什么效果,只是一种表示关心的姿态……又不是按摩店打工。”
“那就是做做样子了?”
“我喜欢。”他这样说了,又好像自觉言辞不妥,“……你的表现很可靠,海悧。你的能力,你的职业态度,我一直都知道。你不需要我教你什么,你要更相信自己。”?
话虽如此,以芸香的秉性,多半不会为此专门致谢;他以工会标准下的最低薪酬接下一个配角,已经足够表明感激态度。他和行业内许多导演、制作人有过肉体关系,但从不是为了获得角色。
“说你想说的事吧。”
“那么我就直说了。为什么……你好像不愿意和我说戏?从读剧本到现在,你都很少给我意见。这样子我很不踏实,不明白你想要什么样的感觉……”
海悧得到片刻安心,也有了更多忐忑的理由。他决定不换衣服,就穿着连帽衫和运动裤下去;头发随意绑个团子,不碍事就好。深夜和异性单独见面,打扮粗糙一点,没有“诱惑”的资质,也就不会传出错误信号了。
尽管住在相邻房间,他们还是各自下楼去,在酒店一层的西餐厅会面。
大堂有水池隔开消费区与非消费区,出了电梯,要穿过一段玻璃“曲桥”到达用餐区域。海悧走在明净如天色的玻璃地台,错觉下面动荡的池水随时会将他吞没。这天阶尽头等待的,是被他亲手搅碎的水中月影。
也许一切人际关系都经不起太执着的关注,无论亲子、朋友、伴侣。他对子轩的爱也是过于狂烈而反噬了自己。没有人能回答,会如此重创自己的人,是不是一个怪物。
不能再让那种无谓的伤害重演。要收敛那份风暴一样的爱,才能更好地照顾自己和所爱的人。
他猜不出少晗是如何掌控自我,可以不在意他人的感情,又恰到好处地滋养他们。又或许,正是因为没有掺杂感情,才可以应对得无可挑剔。
“嗯……很久没穿舞鞋了。”
自从结婚生子,顾钧如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家里,习惯穿着不伤脚的软底鞋或毛绒拖鞋,用于正式场合的衣饰每年都会添置,但其中很多只在商店的试衣间穿过。
唐梦扶他到沙发上,替他脱下装饰着暗蓝色蝴蝶结的歌剧舞鞋,隔着黑色正装丝袜揉捏那一对纤足。
他从中学时代开始佩戴贞洁指环,因而被同校的孩子们传了许多夸张的谣言,说他这样做是为了引人注意,博取alpha同学的好感——alpha当然都是喜欢新货的。
他的生父也曾这样调侃过: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看那么多不着边的童话书。
尽管知道父亲没有责怪的意思,海悧还是认真辩解:不是用生活模仿故事,如果说有关系,那也只是故事让我们知道了,一直都在心里的东西是有名字的……是可以说出来的。
海悧忍不住笑着逗他:“不告诉你。”
【26】
这一天收工回来已是深夜,来不及和亭亭说话,海悧只能看看父亲发来的视频借以安慰自己。
“抱歉,我日程排满了。”少晗断然回答,又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这样吧,有事约我可以写邮件,或者打我工作室电话,我助理会安排。”
“好!”唐梦一手托着扇子,一手捏着名片,眼里是志在必得的亢奋神采。
海悧心里好笑,该怎么让他明白:这是不给你机会的意思啊。
“嗯。冒昧看了扇面的字,就做了凌霄花的样式。希望你喜欢。”
“……谢谢。我很喜欢。”唐梦郑重地行了一个遮面礼。
少晗点头回礼,“首饰什么的我也很久没做了,你不嫌弃就好。就这样吧,我不打扰了。”
“这是……你做的?”
“算不上。我只画了设计图,工艺是去文玩街找大师做的。”少晗自谦地解释,“害它受损确实是我的责任,我很内疚,就想办法修了一下。帮我做活的大师说,这把扇子就算坏了也能卖个三五万,改过就不值钱了,但我知道你不在意这种事。”
“好漂亮……”海悧也不由得赞叹。
“唐梦,现在方便吗?少晗哥有事找你。”
唐梦的助理来开了门,他本人坐在妆台前,回头看门外访客,不知为什么有些心虚的样子。他已经卸去戏里的妆发,只穿着素色衬袍,头上扎着花纹缎带,看上去甚至比平时更年轻。
“请进。”他对门外的香君们说。
“我懂。只是怕你们之间有误解……”
“所以拜托你陪我去一趟,好吗?”少晗不容拒绝地挽了他的手臂。
海悧听懂了他的意图。带上身份对等的朋友,就是强调不想和对方单独见面。
“少晗哥,其实,唐梦他对你有点……”
“我知道。”
少晗的语气极为笃定。好像已经替那个alpha判定了前途。或许,在他看来,每个异性投向他的眼神都泄露了他们过去和未来。
“对吧,”少晗笑着擦手,“我也觉得很难得,就一直用它家了。”
虽说omega挑选香水和护肤品都会顺应自己的味道,相似度这么高的产品还是可遇不可求……倒不如说,如此接近人工配制的理想香型,这样的体质才是难得。
不为这香气所蛊惑的alpha,也不多见吧? 至少俞子轩和唐梦都没能逃过。
“是吗……”
应是感到空气干燥,少晗从他的黑白方格托特包里摸出一支护手霜。粉色包装管上只有外文字,不是常见的品牌。
“啊,挤多了。”他向海悧抬手以示邀请,“你要不要?”
赞助商探班通常被视为剧组工作的额外负担。然而,一个信香馥郁的成熟omega,无论走到哪里,都更像是带给旁人的额外福利。大约是香味出众的特权,不相识的人也对他表现出热情和耐心,他自己也看似习惯收到这样的热情。
场务为他搬了折叠椅,他解开风衣最下面两颗扣子,叠腿而坐,露出奶油色骑士靴和紧裹着双腿的黑色长袜,轻薄但保暖良好的袜筒在他膝头绷紧,微微透出肤色。
他们的拍摄规模不大,现场没多少闲杂人员,但如果有谁此刻不在忙着,他的注意力一定会被这位美丽访客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