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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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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在门口驻足看了一会儿,叹出一口白雾,没有打伞,只身走入洁白无痕的新雪中。

和往常一样,沈淮往庭院走去。今日的梅花应当完全开好了,他这样想着,迎着飘雪抬眼望去,却在这一瞬,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一般,怔在了原地。

沈淮觉得自己又在做梦。

再过几日,沈淮越发觉得奇异。这梅树长得也太快了,一天一个样,它赶不及似的抽条发枝,仿佛在追逐过去的年岁,似乎理应在这里扎根了很久。

半月过后,将近一人高的枝杈上冒出点点嫩红,在北风中含苞待放。

沈淮无言地望着,半晌,轻声说道:“怎么偏偏是红梅呢……”没有人为他解答。

这最后一句是随着轻风飘进耳里的,沈淮回神去看,街上人来人往,连一片白色的衣角都没有。

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梅子,昭示着方才并非一场幻觉。

沈淮凝神打量着这小小的一枚,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热,仿佛某种很深很重的心绪被牵绊在了上面。对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应该心存防范,直接扔掉才好,他将其握在手中,却觉得舍不得。

孟舒弯着眼眸看他,眼里映着盈盈的烛光,去碰桌上的酒盏:“那就再饮一杯合卺酒。”

沈淮心中一热,顿时觉得万般柔情蜜意都荡在眼前人的双眸与那酒盏中,他定定望着孟舒,起身靠近去与他交杯,仰头饮尽。

沈淮也跟着露出微笑,不再多问,心里有了答案。

等到除夕这天,阿婆一早送来一大盘糍粑圆子,说是这边过年时吃的,又拿出两份红包,祝他们团团圆圆,白头偕老,沈淮低着头笑,孟舒红着脸收下了。

这盘圆子摆在了他们年夜饭的桌上,孟舒咬开软糯的外皮,里面流出热乎乎的芝麻馅,浓郁而香甜。

最后一副春联也写完,家里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沈淮拉过孟舒的手给他揉手腕,默默注视着他,目光和煦。如今孟舒不再手脚冰凉,也不会多写几个字就觉得累了,但沈淮还是保留了从前的习惯。

孟舒被沈淮盯得心生好奇,问:“你看我做什么?”

沈淮开口道:“我看一字千金的不世之材,在这乡野之地给村夫们写对联。”

他们年少时相伴,念书玩乐一道学过许多,那时必然没有想到,会有一日共同学起这种事情。

但是不用心急,仿佛坐拥一整座宝库,而唯一的钥匙就藏在相扣的掌心,往后时光悠长,足够慢慢向里探寻。

又下过几场雪,就快要过年了。

因惊诧而睁大的眼眸中只剩下靠近的对方。

仿佛天地都在此缩小,毫厘间交换过错乱的几息,不知是谁先往前,双唇顺理成章地相贴。如同银瓶乍破,种种难以言表的感情终于寻到一个可以抒发的裂口。

沈淮的舌尖舔过唇瓣试探着叩门,孟舒顺从地启齿,旋即湿热地缠上,搅起暧昧的水声和破碎的喘息,在耳畔轰鸣,在安静的室内无限扩大。

沈淮默默地伸手捂眼,他今日过于不善言辞了,此刻也只能当个哑声的鹌鹑。

孟舒抿唇一笑,评价道:“你这字写得越发好了。”

目光大致扫过桌面,孟舒拿起搁在一旁的笔,提袖着墨,笔尖在纸上翩跹而过,行云流水,写的都是“沈淮”二字。

不料他没去就山,山居然来就他。沈淮正要绕道而行,那人突然站起,穿过人群拔步朝他走来,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

沈淮一惊,险些直接抬脚踢去。他的武艺不算顶好,但也不至于这样轻易被人拿住。眼前这人方才还在数步以外,转眼就逼到眼前。沈淮觉得古怪,手上发力想要挣开,愕然发现被捉住的力道极大,他根本动弹不得。

沈淮沉下脸,冷冷盯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白衣老头。

窗外大雪犹自纷扬,这一方室内,似乎已经是花开春时。

沈淮将额头蹭在孟舒的肩上,不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好像就这样相拥能直到地老天荒。

半晌后,孟舒轻轻动了动,在耳边说道:“陪我走走吧。”

于是那颗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炽烈地跳动起来,沈淮喉头一阵阵发紧——你都知道了,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小舒,你……”他试图开口,却觉得万语千言沉重地纠缠在舌底,压得他一个字都难以吐露。

孟舒的手指抚上他不知何时蹙起的眉间。

孟舒看他这犹疑的样子,又想笑,又觉得心头酸胀,只拉过相握的手,捏着对方的手指慢慢数过去:“你小时候和我玩雪,磕掉了左边的乳牙,半年才长出新的,念书的时候最不愿意练大字,好几次都是我帮你写,旁人都认不出来,你在塞外给我寄过一次狐皮围脖,里面还裹了一包饴糖……我死之后,你悄悄做了一个牌位放在自己房里。”

沈淮愈发专心地听着,突然睁大眼睛:“你怎么连这个都……”

孟舒坦然地直视他,眼里波光潋滟:“阿淮,我一直都在,从来没有离开过你。”话音流畅而清晰,他从前已经说过太多遍。

但孟舒稳稳接住了他。

孟舒牵过他的手,相贴的掌心是一样的温热,又伸长手臂,指腹从眼睫下轻轻拂过,接住一滴晶亮的泪水。

沈淮迟钝地眨眼,紧紧握住伸过来的手,终于抓住一点真实感。他望着对方,哑声问道:“小舒?”

他正望着飞雪出神,听到声响,转身看了过来,那双澄澈的眼中骤然一亮,如同春风忽起,绽开一个极温柔的笑容。

他微笑着看向沈淮,开口说道:“阿淮,下雪了。”

这声音透过重重飞雪,倏忽穿渡漫长昏暗的时光,轻而暖,像吹出一朵明亮的云。

沈淮在夜里突然惊醒,四下张望,却发现一切如常。

他从书桌前迟缓地起身,看着烛火中结出的灯花,慌乱的心跳在一片寂静中渐渐平息,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在做梦。孟舒走后,他要么乱梦易醒,要么根本无法入眠,早已习惯了。

沈淮从书房中走出,深黑的寒意将人包裹,远处天穹上,流淌着细碎闪烁的星光。恰如从前在京城王府,他有时在孟舒的床前守到半夜,出门时看到的也是这般星空。

本该生长着梅树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影他太过熟悉,熟悉到他不敢上前,不敢认出。

孟舒独自站在雪地里,身上披着绛红的大氅,乌黑的发上落了轻而软的白。

鲜红的花苞逐渐绽开,吐露出淡淡清香,原本冷寂单调的庭院平添一抹风姿。

天气愈发冷了,沈淮难得一夜无梦,天光大亮时才醒。

他推门而出,随着扑面的寒气,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映入眼帘。低头看去,檐外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似乎已经下了一整夜,他竟然睡得那样沉,一点动静也没听见。

回到家中,沈淮在庭院里转了两圈,最终找了块空地,翻开土将梅子埋了进去。

原本以为这事暂且搁下,第二天一早,沈淮经过庭院时呆住了。

昨天动土的地方居然已经长出了一株幼苗,翠绿的叶片在朝阳下舒展,生机勃勃的,和院中的萧瑟冬景格格不入。

老头视若无睹,面色如常,把他的手心翻过来仔细端详,咂舌道:“你这姻缘线本不该断呐……”

沈淮的脸色更难看了,身上的杀气几乎要凝出形状。

“哎呀,你这小子,年纪不大,气性倒挺大。”老头像是看够了,忽地将他松开,又往他手里塞了个圆碌碌的东西,“送你个梅子,种着玩儿吧。”

“甜吗?”沈淮取了烫好的酒盏过来,低头问他。

孟舒嘴里还嚼着,唔唔地点了点头,给他夹了一个,沈淮俯下身去,没咬筷子上的,而是舔去了孟舒唇边沾上的甜馅,让人还未饮酒脸上已经热了起来。

远处传来烟花爆竹的声响,门外高挂着亮红的灯笼,门内燃着红烛。沈淮撑着脸看,不由说道:“像洞房花烛。”

这想法已在心中盘桓多日,沈淮见孟舒被围绕在众人的赞美中,仿佛又看见当年名动京城的少年才子,芝兰玉树,天上麒麟,如果不是遭逢变故,自然会平步青云,文章字画传颂于天下人之口,百年后流芳后世。

孟舒如今不再被病体拖累,倘若还有一展宏图的抱负,他可以让其实现。

而孟舒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勾起唇角:“我乐意。”

这几日孟舒忙得很,他和邻里们的关系处得很好,先前给家附近卖馄饨的阿婆写了一副春联,阿婆喜滋滋地贴上后被往来的乡民看到了,有不少人慕名而来请孟舒写春联。

往年做这事的几位秀才发现自己的活计被抢走了大半,起初还不大高兴,见到孟舒的字后就什么气都没有了,甚至也上门来求一副。一时间家里可谓门庭若市。

沈淮见孟舒乐在其中,也没有拦着,只负责接过乡亲们表示谢意送来的特产腊货,到最后堆得几乎放不下,都能一直吃到元宵了。

孟舒比沈淮略矮一些,平日里不觉得什么,此刻却只能仰着脖颈承受,难以招架似的闭上了双眼。

沈淮依旧压低眉眼盯着他,看他微颤的睫下藏不住的潮意,蕴住浅浅的红,又顺着对方的肩臂一路摸索过去要牵手,方才的毛笔还挂在孟舒的指尖,此刻掉落下来,在纸上洒出几点墨迹。

没人去管它,全部的心神都陷落于唇舌间的温软里,两人都很生涩,牙齿磕到一起,像白玉相碰,又像碎冰敲进未融的新雪。

转瞬之间,这些纸上不再只有一个人的名字了。

沈淮看得眼热,上前几步:“小舒……”

不料孟舒正要放下笔转身,两人霎时间离得极近,沈淮话语里带出的热气直接挨到了孟舒的脸上。

乡镇的住所构造简单,自然比不上京城王府,但贵在安宁舒适。

其实孟舒对这里早已熟悉,但此刻才算真正登堂入室,往后成为这间家宅的第二个主人。

两人走到书房时,孟舒熟门熟路地拉开桌边抽屉,拿出了一沓纸,没等沈淮反应过来拦住,孟舒已经将那些纸展开,上面白底黑墨的,全是他的名字。

“那位仙人说,我命格有误,尚有一段尘缘未了。”孟舒一字一句温和又认真地说道,“阿淮,我是因为你才回到人间的。”

方才扼制喉口的压抑顷刻消失,藏在心里的一团火陡然烧向四肢五感,沈淮握紧孟舒的手不肯放开,又张臂将人揽进怀里,声音闷在肩头,隐隐发颤:“回来了就不要走了。”

“嗯。”孟舒感受这久违的暖意,弯着眉眼露出笑容,“我答应过你的,要一起长命百岁。”

沈淮无措地看着对方,一时失语,片刻后才喃喃道:“你都知道了。”

他忽然有种原形毕露的恐慌,原来孟舒早就看到了,他深夜无人时的那些辗转,藏在身后的那双沾满仇人鲜血的手,还有,那一颗深埋已久、就算石沉大海也至今热烫的真心。

沈淮此生,每一次方寸大乱都与眼前人有关。从爱上他,到找回他,又失去他,再到如今,失而复得,漫漫长夜尽处,心意竟然比本人更早见明。

“嗯。”孟舒回答他,含笑的眼中泛起泪光,语气笃定,“我回来了。”

直到两人走进室内,沈淮看向孟舒的目光中仍然带有迷惘。

孟舒伸手将沈淮发顶的落雪掸下,他顺势握住孟舒的手:“你……真的是小舒?”

紧促的心跳一下追着一下,沈淮不知自己这几步是如何走过去的,只觉得周身一红的孟舒在大片皑皑中格外灼眼,烫得他双目模糊。

怎么会有这样真、这样好的梦呢?

大雪纷然,沈淮踩在雪里,脚步蹒跚,如同置身缥缈的云顶,仿佛下一瞬就要从上跌落。

似此星辰非昨夜,如今的这个冬天,往后此生的每一个冬天,天南地北都不会再有一张病榻让他守,他要独自一人度过了。

次日一早出门,沈淮走在街上,远远望见转角处人头攒动,仔细一看,原来有个穿着一身白的老头在那儿摆摊算卦,不少人挤在摊前看热闹。

沈淮皱起了眉,他从来不信这些,自从孟舒被算命的说过短寿易夭,他更是对这种装神弄鬼之人充满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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