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素来谨小慎微,忠君守则,做了大半辈子的纯臣,却落得这么一个荒唐下场。
他临死之前,没让我伸冤,也没让我报仇,用那只白骨森森的手推开我,叫我快些跑,跑出京城这个活人地狱,不要回头。
那时我心中当然有恨,最恨我自己,太过无能,什么也护不住。我最终没跑出去,满腹的惶惑悲愤如山崩一般将我压垮,直到沈淮出现,将我从中拖出。
“你若魂归泉下,应当已经知道,害你家的是三皇子,把罪状递到御前的是四皇子,太子弃你家于不顾,所以我要他们一一偿还,下了黄泉之后向你们磕头赎罪。”
沈淮神色淡然,语气也平淡,说出的话却如同重锤。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又去看我坟前那座无名的墓碑,心中霎时涌起陌生的悲切。
阵阵风来,我经过门槛处的明暗交界,突然鬼使神差地停住,回头望了一眼,隐约听见那一片金碧辉煌中,尊贵之人的叹息——
“阿弟,我当初恨不得孟舒死,如今又恨不得他复生,真是好没意思。”
我无言地在原地吹了一会儿风,随即转身离开,追上沈淮的影子,往宫外去了。
我死前那几年,缠绵病榻,被沉疴痼疾掏空了身子,似乎也掏干了心性,不再有大喜大悲,变成一口空空荡荡的枯井,日复一日,一碗又一碗地往里面倒我的药。
或许孟舒在被沈淮救回之前已经死了,现在盘桓不去的早就是一缕残魂。
沈淮提到的这些旧事,我已经很久没去回想了。
孟家犯的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我不知道那几张书信是怎么出现在书房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押入大牢,他握笔杆子的手指被一根根绞断,认罪书上按的是支离破碎的掌印。
离开京城之前,沈淮独自去了一趟王妃墓。
我这墓修葺得实在不错,坟冢上已然绿草如茵,沈淮伫立在坟前,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看着那墓碑的影子从沈淮的左侧移到右侧,终于听见他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