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十五双眼倏地瞪大,父亲?!
一直到下了马车站在一栋两院的民宅前,影十五的精神都还有些恍惚,他马上就要见到素未谋面的父亲了?这对他的刺激着实有些大,曾经在脑海里勾勒过无数次的男人,现在终于要出现在他的眼前。
看着儿子有些僵直的背影,何七走上前轻轻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背,微微一笑像是在给儿子加油打气。
看着儿子熟悉又陌生的眉眼,何七鼻子一酸终究是落下了一滴泪来:“娘当初不是故意抛下你的,当时......娘以为你已经死了。”
影十五笑了笑,点头道:“嗯,我知道。”这四个字回得平平淡淡,没有愤恨也没有委屈。
何七两眼彻底被泪水模糊了视线,陌生的温热液体从眼眶里不断滑落,这些年的痛苦和思念都聚化作泪水滴洒在衣襟上,她数度梗咽,用带着鼻音的泣声断断续续倾诉:“娘这些年很想你,有时候会有错觉,以为你就在娘的身边,娘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你了。”
墨风眨眨眼,努力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小包子哥哥”,虽然很遗憾没有亲眼见过,可光是想想就把他萌得一脸血!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生的孩子一定要像哥哥才行!一定要把他缺失的哥哥的童年给补回来!
坐在对面的影十五依旧是安静的听着对面他最亲近的两个人一句接一句地谈论着有关他的事情,谈话的主角好像是他,可他又觉得好像这场对话与他无关,少爷一直说的“可爱”形容的真的是他吗?
抿了抿笑得有些发酸的唇,何七看向儿子,她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纵然有千般思念沉积在心头,她却一句也无法说出口。儿子和她一样一向都是克制又寡言的,重逢的时候对视了一眼已是最大限度的真情流露,肉麻的话是绝说不出口的。
“伯母,之前十五哥哥就跟我说过他的娘亲是一个沉鱼落雁的大美人,我今日见着了伯母,就觉得当时哥哥说得不对,哥哥说得实在是太谦虚了!伯母的容姿,又岂是西施昭君这类人间女子能够比拟的?恐怕只有住在天上的玉女仙官才勉强能有伯母的半分仙姿玉貌。”
这番油腔滑调的说辞搭配着少年清亮的猫儿眼,愣是说出了一股子真诚的味道,何七这般不爱听奉承话的人都被逗得弯了眉眼抿嘴浅笑。
影十五坐在对面一脸懵,他何时说过他娘亲是个“沉鱼落雁的大美人”?
“嗯?怎么说?”
“卑职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卑职身边,已经知足了。”
“哪两个人?”
这番话成功说服了影十五,若说这世间他信任谁超过信任自己,那当然只有少爷。把少年青紫的胳膊放到嘴边把痛痛都吹掉,影十五喉间情不自禁的在闷笑,絮絮叨叨说了不少的话。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过于美好,他克制不住的想要倾诉。
“少爷今晚一直陪着卑职聊天好不好,别让卑职睡过去,卑职怕醒来会不一样了......”
环着哥哥的手臂又紧了紧,墨风急忙答应:“好!哥哥想聊多久就聊多久!阿风保证不会先睡着!”和哥哥彻夜长谈可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之前多少次尝试都是哥哥以“少爷年幼还在长身体”把他给糊弄过去的?今天这个好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了!
偷看被抓住让影十五微微红了脸颊,傅元白在旁边看得有趣,学着娘亲的样子夹了一块鱼进男人的碗里,小大人一样的说:“十五,别光吃米饭,吃鱼。”虽然敛着眉有几分气势,可圆鼓鼓的脸蛋一动一动的气势瞬间又烟消云散了。
被“训斥”了的影十五“嗯”了一声,听话地埋着头乖乖啃鱼。
墨风被哥哥可怜又可爱的样子逗得闷笑,憋得胸腔里一阵阵疼,顺手夹了两柱青菜塞进小大人碗里:“小孩子只吃肉怎么行,多吃点青菜才可以长高高哦。”看到小大人瞬间变成苦瓜的小脸,墨风得意地朝哥哥挑了挑眉,这一波,他是替哥哥扳回了一局。
看到妻子身后还站了两位陌生的公子,男人有些惊奇,没想到妻子居然带了外人来做客:“阿七,有贵客?”
直到男人撑起身体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墨风和影十五二人才惊觉男人一条腿的裤管竟然是空荡荡的。
何七摸了一把小儿子圆滚滚的脑袋,笑道:“不是客,泽言,是我们的孩子,他叫十五。”
不远处一大一小正围在大理石做的棋盘边,上面黑子白子铺得满满。
“是娘回来了!”那个小的七八岁上下的年纪,生得虎头虎脑的惹人怜爱,一蹦一跳跑到何七面前撞了个满怀,看到娘亲身后还有两个陌生人,傅元白有些怯怯地抓着娘的裙摆往后躲了躲,大眼睛好奇地观察着两人。
影十五一低头就和大眼睛四目相对,愣愣地不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弟弟”,他一心想的都是见到父亲时的情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着实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第三十六章 认亲
奔腾在林间的马车掀起一道道雪泥,车轱辘在崎岖的山路上碾着碎石发出吱呀乱响。墨风听着帘外嘶鸣的马啼感到稍微轻松了一些,车厢里过于静谧的气氛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了一下一直端坐着的黑衫妇人,尽管车厢在胡乱晃动,可妇人的坐姿依旧端正挺拔,联想到妇人周身与这乡间浑然不同的凛冽气质以及留在雪地上的匀称脚印,墨风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妇人曾经接受过极为专业的训练,武功内力不在他和哥哥之下。
墨风有些担忧地攥紧了哥哥的手心,他看出来了哥哥的紧张,虽说脸上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明显的喜怒哀乐,可刚才在马车里哥哥的眼神平静且温柔,直到听到自己的父亲即将出现,那双静谧的眼里突然就翻起了惊涛骇浪。
墨风从未见过哥哥如此揣揣不安的眼神,从一只无惧无畏的雄鹰变成了密林里走丢了的小鹿。
推开有些年头的大门,一入眼便是一方精巧别致的秀丽小院,潺潺流水木琴凉亭,哪怕是在冬日里也有花儿争奇斗艳。小院规模不大却应有尽有,一看便知主人是个颇有闲情逸致的雅士。
影十五的手指颤了颤,抬起手摸上哭泣女人头上的纱巾,依旧是微笑着点头:“嗯,我知道。”声音放得柔软,不自觉地带上了宽慰的语气。
墨风适时给哥哥递上一条手绢,影十五拿着手绢笨拙地抹着娘亲的眼泪。何七感觉自己真是越活越倒退了,竟然情绪崩溃还要孩子来安慰,就算她的孩子现在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
虽然情难自持一时失态,何七还是迅速调整好了状态,对儿子笑道:“等会儿你父亲见到你,一定会惊喜到晕过去的。”
和儿子同行的少年聊起往事,她的心里被柔情和欢喜布满,可眼睛还是不争气地有些发酸,定定看向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终于还是鼓足勇气深吸一口气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十五,”终于把儿子现在的名字叫顺口了,这时才惊觉之前她甚至没有给儿子取过名字,因为山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名字在当时就显得没那么有必要了。
影十五抬起眼,静默地听着。
丈母娘一笑,可把墨风给乐坏了,更是铆足劲儿地说些漂亮话讨人欢心,他长得乖巧,少年人独有的青涩灵动让他看起来人畜无害,一笑起来跟个撒娇粘人的猫咪一样自带娇憨的可爱,更何况脸皮特厚嘴还甜。只要他想,那不管是谁都能被他逗得喜笑颜开。
看着在记忆里一向严肃寡言的母亲展眉浅笑的模样,影十五的眼里也带上了几分温情,他看得出来,娘这些年来过得很幸福,脸颊柔和的曲线和眼里平和的光是不会骗人的。
“是,十,十五他早上起来的时候是有鼓着腮帮子揉眼睛的习惯,十......十五从小就严肃得跟个小大人似的,只有起床的那一会儿会把自己揉得像个小包子。”她还不太习惯叫儿子现在的名字,每次出口都略有卡顿。
“卑职的娘亲还有少爷,卑职的相公。”
这一夜一反常态的是影十五断断续续不停的说,墨风安安静静的听着时不时回应两声,做一个最合格的听众。
不过每隔一会儿这场可以称得上是安静的对话就会被墨风打断一下:“哥哥,亲亲。”然后影十五就会停下来把双唇贴上少年的,黏黏糊糊的交换彼此的唾液,直到舌头吻得麻了才气喘吁吁的相拥在一起,等着呼吸平复又接着之前的交谈。
“少爷,上天待卑职真的是极好。”
直到晚上就寝,影十五都还感觉这一天过的恍恍惚惚如梦似幻,抓着墨风的手反复追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墨风把哥哥裹进温暖的被窝里牢牢抱住,蹭着哥哥的脸颊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回答:“不是,哥哥现在就是在现实中,找到了爹爹娘亲还有一个弟弟。”
见哥哥还是有些不信,墨风赶紧伸手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呲牙咧嘴的举起青紫的胳膊安慰:“阿风已经给哥哥试过了,是真的,不是在梦里!哥哥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阿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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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影十五沉默地扒着米饭,眼睛却一次又一次不自觉地往里屋瞟,何七见了不由得闷笑两声:“十五快吃饭吧,你爹就是这样的,遇到激动的事情容易晕过去,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之前丈母娘说岳父见到哥哥肯定会高兴得晕过去,墨风还以为是在开玩笑,直到岳父真的双眼一翻四脚朝天倒在了地上墨风才知道丈母娘原来句句都是写实文学!
大眼睛眨巴了两下,突然发现黑衣男人不知是不是穿着黑衣的缘故,眉眼像极了他总是笼罩在黑衫之下的娘亲,让他顿生亲近之意,旋即对着黑衣男人友善地笑了笑。
这一笑把影十五瞬间笑哆嗦了,下意识抓紧了墨风的手,不知如何回应是好。
“阿七?今天回来得还挺早。”头发花白的男人身形清癯,脸上带着久病未愈的苍白,可嘴角挂着的温和笑容让男人看上去不觉病弱,只有清雅,就连下垂的眉梢和眼角的细纹都带着一丝书卷气息。
也是,这毕竟是哥哥的娘亲,能生养出哥哥这样优秀的人,那必定是极厉害的人物。一想到面前的是自己的丈母娘,墨风脸上绽开了他最擅长的良善笑容,殷勤地坐上前拧开水壶关切问道:“伯母,赶了这么久的路口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何七看了眼脸上洒满阳光的少年,双眸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波澜,微微点了点头把水壶接过来还道了声谢。
看着丈母娘喝下了自己递过去的水,墨风心里一片火热,看来丈母娘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嘴角的笑容情不自禁地拉大,他现在越看丈母娘就越觉得亲切,丈母娘虽说脸上已经染上了一些岁月留下的细纹,可这份风霜非但没能消减女人的绝代风华,反而是把女人身上凛冽的气势打磨得柔和了一些,这份美丽依旧耀眼,却不再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