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受的伤害,居然被心底最在乎的人看成一种喜悦。
这爱情不是他的。昙花不是,流水不是,每一秒的绽放和流动,都不是。
可他居然还愿意,为了这不属于他的昙花而驻步。
所有的疼痛,都是迟迟的来,缓缓的凌迟着原本就破碎的心。
顾兮朝被袭击带走的时候,淮雍不慌不忙的安排着人给予他救援。他似乎完全不在乎,继续坐在他的莲花前写诗作画。
顾兮朝被救回来的时候,没有死却只剩半条命。他的武功被废,全身疲软的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
这样也好。
起码让顾兮朝觉得,或许他的温柔,并不仅仅只是给兮卿一个人。
有一天他终于没有忍住,在飞雪漫天的晚上,他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地问,“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
淮雍流泪了,他跪在地上看着已经一片废墟的地牢,和他已经荒芜的心。
可是覆水难收,上天没有给他机会忏悔。
长夜广寒。所有的一切都要结束了。
何处来,何处去,一切成空。
那夜,打进虚国地牢的淮雍只看到熊熊燃烧的烈火,将原本黑暗无光的天空照的通红。
净国疯狂攻打过来的时候,向云临一点都不在乎,他将兵权完全交了出去,日日喝的零仃大醉,然后跑到地牢里继续羞辱顾兮朝。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深情的人,他也不是一个会珍惜的人,直到江拂吟死了,他才每日每夜的茫然无措。
他甚至想就这样将自己灌醉,就这样,想着那人依旧白衣飘飘唇角带笑,想着那人低眉调琴临风而歌。可是梦总是会醒。指尖锁不住相思一寸寸,寒夜萧凉只能一人哀伤流转。
我疑惑你为什么不记得那花期,我惊诧顾兮朝爱慕而疼痛的目光…………
那朝朝暮暮,那深情缠绵,那承诺的一生一世,我竟然给错了人?
我将曾经给我最珍贵温暖的人,亲手置于绝望的沼泽,对他的痛楚不屑一顾,我还将他毫不犹豫送给了敌人?!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问我那年那朵桃花的花期时,我那突然的反应吗?这些年来你让我陪你看雪看月亮,朝朝暮暮,可你心里真正想要陪着的却不是我。】
淮雍脱力般瘫软在墙角,用血写下的每个字都似乎是刻在他的心里。
【我夺走了不属于自己的爱情,可我也不幸福。这些年你一直爱着那个陪伴你漫长的数个月的那个人,哪怕是我用尽五年的所有心血想要抹杀你心里的那个:“我”,却还是做不到。诗情画意间,不尽缠绵中,你的柔情都是给那个人。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了。珍惜顾兮朝。】
向云临上去握住他的指尖,微微用力便让那人的面容疼得扭曲,“我听说,曾经你一人抵挡千军万马,右手就这么废了也实在可惜。不过你弟弟也是这么被废了的,他的手倒是弹得一手好琴。”
顾兮朝没有搭理他,思绪却有些飘远了……在目光涣散开来的瞬间,他的下颌被向云临钳住,逼迫他抬起头,“你知道吗?拂吟的手,不仅能掌管一支军队,同样也能写诗作画,他能文能武,你们这种货色哪里比得上。”说完,他的手狠狠的甩了顾兮朝一巴掌。
“特别是你,顾兮朝。淮雍把兮卿当个宝贝一样宠着,你却只是他身边一条狗,哦不,狗都会产生感情,你对他而已什么也不是。”
就好像人在世上,总有不得不办的事,结果却往往出人意料,再转身,已没有回头的路。
地牢外的雪下大了。
向云临看着昏死着的顾兮朝,从他无力垂下的颈子,到红肿的十指,再到胸前被打断肋骨的地方。
隔了一会,鞭子再次毫不留情的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脸已经呈现出死灰,惨白的唇瓣染着血,却勾起一个恍若隔世的笑容。
这些肉体的痛,算的了什么。他久经沙场,吃的苦不少,可是他的眼泪却全部给了那个牢狱里握住他手的人。
这一生,心才动,已成灰。
从那以后,顾兮朝经常在梦里梦见淮雍。
梦到他心怀天下,袖笼繁华,瞳仁里开出一朵寂寞的晚妆花。
他在这个人心里,什么都不是……
居然什么都不是!
“他想咬舌自尽!快堵住他的嘴!”
“淮雍……!!”
那人终于抬头望他。
眸子里什么都没有。恨没有,爱没有,只有被忽视的,将要被遗忘的自己的样子。
那个人没有看他,一眼都没有。
没有武功的他完全不能够反抗,甚至逃离,他伏在那里,低低的喘,泪水一滴滴落在衣襟上,“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难道我连他的尸骨都不如?难道我比他剩下的一点点回忆还要来的轻?难道我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完完全全依附在顾兮卿的影子里?
那个人站在月下,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复。
顾兮朝伏在地上,浑身带着血,转头望着他,一脸的恳求和凄凉,他低低的唤着男人的名字,却只能唤着他的名字。
可那个人似乎没有听到。
只要顾兮朝,将他狠狠撕碎,来祭奠他死去的爱人。
淮雍面容平静,“我凭什么将他给你。”
“他还能给你什么,武功没有了,一个废人而已,”向云临望着顾兮朝惨白的面容,邪恶的道,“莫非,你只是迷恋这个人的面容?”
那天之后,顾兮朝面无表情的将本不那么纯粹的发丝彻底染黑。
易容师递来的,冒着可怖黑烟的水液,他也在微微一笑之后,全部饮下。
就此…………镜子里的人,和死去的兮卿一模一样。
就因为这一驻步,芳香暗涌的瞬间,花瓣化为荆棘,将他刺死在悲凉的梦里。
向云临在淮雍面前笑得倘然,望着瘫软在地上的顾兮朝,他的笑容带着嘲讽和疯狂。
“我就要你脚边的人,如何?”
淮雍踏着信步去看望他,褪去他薄薄的外衫,温柔的抚摸着他的皮肤。
顾兮朝抬头望着他,说,“我不能再为你上战场了。”
淮雍淡淡望了他一眼,说,这不是更好吗?兮卿也不会武功,这样你会更像他。
淮雍沉默了很久,回了一句,“爱。”
这个“爱”字,明明是触目惊心的。
那时窗外暗云遮月,雪夜朦胧,缠绕心中的一池春水泛起涟漪,却再也见不到梦中曾有的绝色光景。他想着或许自己需要清醒一点,可以痴,却不能迷。这明明是他心底最细密的珍惜,却唯独不属于淮雍想要的爱情。
那日,虚国破。
那日,顾兮朝尸骨不存。
夜城像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地狱,将淮雍所有的希冀和美好全部无情吞噬。
火光里,他的剑被颤抖的手松开,整个人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进火焰里,却被下属死死抱住。
他似乎听到那人的叹息,想起那日雪花穿庭时,偎依在他心口的温暖,轻轻的问,你爱我吗?
他昏昏沉沉去地牢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四处的火光和厮杀,里面却安静的像一潭死水,没有生命痕迹都没有。
顾兮朝躺在那里,单薄的胸膛微弱的持续着起伏,全身的青紫伤痕无法遮挡,双腿之间还残余着昨晚向云临残暴肆虐之后的白浊。
向云临靠在门那里,继续喝着壶里的酒。当年酿好的琼浆玉液,能举樽共饮的人却已经不在了。碌碌尘世,茫茫人海里,再也找不到了……当年你说平生唯一未了之事就是要杀了淮雍为肖染报仇,你让我等你回来,不管多久多远,等你归来时与我采菊东篱,松间泼墨,竹林流觞,共赏莲池千朵,共踏枫桥闻萧……可却再没有之后。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像当日那样,依稀看到了他,看到了他深情眺望的目光。在那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将手里那朵开得真艳的花儿递在他的手心。此梦千回百转,醒来时他身旁的人轻轻拥着他,眉间温柔不朽。
只是他从来不唤他的名。
不叫他顾兮朝,也不叫他兮卿。
顾兮朝…………顾兮朝…………
他突然想起最后一幕,顾兮朝看向他时绝望悲凉到放弃的凄楚目光……
整个人都痉挛般疼痛起来!
这是他熟悉的字迹……这是他珍爱了五年的人写给他的,却不仅仅是一份告别,它就像一个无间地狱般将淮雍拖入了痛苦的深渊中。
他挥手将桌上的东西甩到地上,痛苦地握住那破碎的瓷片,指尖的血就像是为了代替心脏的疼痛一般。
难道……这就是我疑惑的……
顾兮朝狼狈地低下头,不再理会他。
向云临沉默下来,伸手将他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撕开,将他按在墙上进行了侵犯。
淮雍看着手里薄薄的纸张,惨白着脸。
“让他醒过来。”
他的话音一落,一桶雪水便泼到了顾兮朝单薄的身上。
那人皱着眉痛苦着清醒过来。
是啊,那时候的相守太过平静,数月的时间太短,怎么也过不够。而如今,他想要相守,却再也无法走到一起了。
罢了,罢了……
他几乎笑出声,泪水模糊了双眼,美好的画面永远停留在梦里,此后,是想都不敢想的疼痛。
马车的背后传来向云临手下的怒骂和耳光的声音。
向云临调头对淮雍笑笑,“我会让他尝尝当年你心上人受的苦,你放心,我知道你也恨他。”
顾兮朝不知道是第几次痛醒的时候,那些人刚好挑断了他的手筋。原本雪白的白袍全是血,他整个人湿淋淋的躺在地上,疼痛没有让他发出呻吟,死水般的眸子一直看着前方黑蒙蒙的天空,身体却颤抖着。
他终于不再叫了。
他的面容凄凉而绝望。
到头来他什么都不是,那些曾经湍急奔流过的悲喜,那些曾经全力以赴,纵使粉身碎骨也要挣扎着记住的自己,还有那些荒莽的岁月,荒莽的黑夜,都不是……
“带他走。”向云临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他的手被人钳住,一点点拖离淮雍。
“不……淮雍……淮雍!!……”他呼喊着他的名字,渴望着留下,渴望着继续那黑甜的梦。
淮雍的脸上,那犹豫转瞬就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冷漠。
那一瞬间,顾兮朝的心渐渐地凉了下去。
他松开了淮雍的衣角,颤抖的抬头望着白衣的人,绝望的喊着,“不……淮雍……”
“你没有什么能和我交换的筹码。”
向云临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出几分可怖来,“那个人的尸骨,我可以还给你。”
淮雍的手顿时僵硬了,就连顾兮朝都愣住了,因为他看到了淮雍犹豫的面容……
而也是那天,淮雍第一次抱住他,吻了他。
他等了这个拥抱,等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属于兮卿的。
他含着眼泪回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