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尚早,不妨与你讲个故事。”
“海外有仙山……”
……
手指捏了捏他身上的花瓣,“方才就想问了,这能御寒么?”
穿在他身上好看是挺好看的。
“嗯……我们不惧寒冷,这是两个朋友给我做的衣服。”
“还是个爱美的小家伙。”阎荷调侃着,将剥了皮的紫玉葡萄递给他。
莠也有些不好意思,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没见过嘛,你笑我,太坏了阎荷。”他接过葡萄,整张脸都要埋在里面了。
他是个脸皮薄的,阎荷暗笑,也不过分逗弄他,只道:“阎荷阎荷的,也太客气了。荷姐姐如何,我唤你小尾巴。”
“但是我没有忘记朋友间的约定哦。”
梦了千百遍的灵,唤了千万次的名,阎荷张开嘴,“小尾巴。”
一切仿佛自然而然。
她面色平静,嘴角甚至带着微笑——他们约好了下次见。
阎荷闭上双眼时,莠草便化作飞灰。
元历四百二十六年,临安帝姬薨。
“下次见,小尾巴。”
阎荷手指虚握着,无声地张开嘴,除了她,没人看见这只花灵,没人听见花灵的声音。
花灵消失了。
……
脚步声,哭喊声,仆人乱作一团。
莠握着阎荷的手指,脸上没有什么悲伤的神色。
意外之喜是成年的花灵能够自由出入玉英之国,不再被月圆之夜束缚。
“荷姐姐,刑国好大好大呀,槐花糕、桂花糕、茯苓糕、松子穰、米酒酿……都超级超级好吃!”
小妖怪用手比划着,笑得眼儿弯弯。
白水鉴心,如同尘世的稚子。
“这是铜镜,喜欢吗?”阎荷带着淡淡的笑意询问他,暗暗打算将府邸置办一番。
他对外界这样好奇,莫要将她当作无趣之人才好。
直到一只毛色斑驳的海东青扑棱着翅膀落在阎荷肩头。
她从鹰爪下取下信,面色沉沉。
“当真药石罔效了么……”
随后,一饮而尽。
“诶?诶!”莠扒着花瓣,杏眼圆瞪,“花露要小口小口品尝呀,你这是那个什么什么牛……”
“牛嚼牡丹。”阎荷忍俊不禁,“荷姐姐错了,小尾巴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喜欢,荷姐姐太厉害啦!”他眨眨眼,长长的眼睫上像落了蝴蝶,颤动着,眼睫下的瞳仁漆黑灵动。
阎荷便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忘了被她浪费的一堆针脚蹩脚的软烟罗锦,面不改色地点头,“未想我这绣工也有些许天赋。”
莠摘下腰上的一片荷花花瓣,变戏法般,花瓣化作阎荷一个手掌大小,晶莹的花露从花瓣里沁出。
“荷姐姐,这是什么?”
“雪,雪花。”阎荷拂去他身上的雪,拿出一件小袄。
“唔?”莠疑惑地看着他的“同类”,嘟囔着“雪花是什么花”。
阎荷弹了弹他的额头,“要说下次见。”
“下次见……”
莠草又变回了原先的莠草。
莠揪住她的衣襟,像红透了的朱槿。
阎荷沿着密道潜回了内室。
她不爱摆弄,内室里既无琼罗玉帐,也无脂粉花钿,物件少得可怜。
莠听得入迷,燃烧的烛火发出“啵”的炸裂声,灯花落下。
他飞到窗前,看了看天上的圆月,嘟囔着怎么这么快。
“荷姐姐,我该回去了,再见啦。”
莠说着,想把花瓣向下再扯扯,无奈两只手捧着葡萄,只得作罢。
“哦。”阎荷摸着他身上的花瓣,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他吃完了葡萄,便抽出锦帕擦了擦他脸上的汁水。
“荷姐姐,手也要。”莠伸出两只手,她细细擦拭了。
莠想到自己送给她的莠草,可不是像条小尾巴嘛。
“唔……”他抬起脸,慢吞吞地开了口:“荷姐姐——”
“嗯,小尾巴。”阎荷勾着嘴角,像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
“嗯!”这比他们的水镜清晰多啦。
“莠,来尝尝这个。”白玉盘里盛着紫意醉人的美人指。
莠不舍地从镜台前离开。
我早已在梦中遇你千百回,即使今生初见。
是和心上人的约定,谁要做朋友啊。
笨蛋。
……
入眼是繁花,小小的妖怪抱着莠草扑进她怀里,软软地撒娇。
“荷姐姐,你再不来我都要把你忘啦。”
“全都滚出去。”阎荷平静地吩咐。
所有的声音远去,咳出的鲜血染红了她手中的莠草。
下次见面小尾巴肯定会撅着嘴撒娇,埋怨她弄脏了他送的莠草。
“下次见,荷姐姐。”他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
死亡于花灵而言从来不是终点,他们珍惜一段缘分,却不会为缘散而烦恼。
毕竟,几日,几年,亦或是几十年,在他们漫长的生命里都显得太过短暂了。
她的小尾巴终于成年了。
阎荷抹去他嘴角的残渣,“带你吃个够,银子管够。”
带你看遍河山,吃尽天下美食。
她天生有疾,生死由天,照样打马扬鞭恣意风流。
不在意才能将生死之事看得云淡风轻。偏偏,偏偏在最后几年遇上她的缘。
割不下,舍不得,所求皆为虚妄。
“好嘛。”莠决定大度地原谅她。
回去再“敲诈”寒客好了。
圆月渐渐隐去,这一小方天地又重回寂静。
他两只手举着花瓣,“花露,甜甜的。”
寒客说和朋友要有福同享。
入口甜腻,阎荷看着小妖怪亮亮的眼睛,违心地夸赞:“好喝。”
小袄的针脚还算细密整齐,领口镶了一圈雪白狐狸毛,衣摆的青色滚边上绣了一株莠草爬至腰间。
“第一次做绣工,这件小袄喜欢吗小尾巴?”阎荷语气淡淡的,仿佛只是随意问问。
莠乖乖让她套上,脸蛋掩在狐狸毛里,北风染出来的红晕宛如桃杏。
她拿出香囊,将莠草放入。香囊上绣了一片莠草,司衣监的绣工尚可入眼。
寒冬逼近,刑国位北,檐下冰棱三尺,檐上柳絮飘飞。
莠伸出手,几片雪花落在手掌中,消融。
莠从她的衣襟里钻出来,新奇的环境让他脸上的热气散了不少。
他飞到墙边摸了摸墙上的银色长剑,但很快,他的心神被另外的物件吸引了。
昏黄的镜面隐隐投出莠的模样,他在镜台前打转,笑着喊阎荷:“你看,我在里面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