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饭,朝阳掏出作业开始奋笔疾书。
嗯……放假之前赶完作业还是很有希望的。
嘀嗒一声,他抬起头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十一点了啊,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打开了窗户。
真可爱哪,像个小太阳。她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走出了店门。
“老妈,我回来啦!”朝阳脱下鞋子,飞扑到沙发上,脚丫捞过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哎,知道了。”在厨房里忙活的女人擦了擦手,打开冰箱给他拿了瓶果汁。“别喝多了,等会还要吃饭啊。”
韩西葵握住他的手,让他坐在椅子上,房内突然亮起一点一点星光,如同飞舞的萤火,如同璀璨的夜空。
“等我一会儿。”
门内很快传来回应:“门没锁!”
朝阳轻轻一推,门果然开了,只是门内却是黑黝黝一片。
大白天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点光也漏不进来。
千言万语也不过凝聚成一句我想你,夹杂着低低的哽咽。
“妈,我走了。”
路上收到了来自他爸的生日红包,朝阳生硬地回了一句谢谢。
“我收拾好了,开学见。”朝阳对着她摆摆手,抱着一堆书离开了教室。
第二天,朝阳起得很早,在花店买了一束白甘菊,搭出租车去了西山墓园。
这个点墓园的人不多,他把白甘菊放在女人的墓碑前。
丁又玉看着走近的男孩,把疑问都咽进肚子里,压下心里的躁动,轻轻地仿佛漫不经心地问:“朝阳,升学后文理分科你想好了吗?”
朝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丁又玉不像会问这种问题的人,但他也没有多想。
“嗯,理科。”这是他早就考虑好的。
“嗯。”朝阳点点头,也不问帮什么忙。
韩西葵脸上带着笑:“那我走了,你进去吧。”
看着男孩转身进了教室,她脸上的笑容落下来,眼里露出点点惆怅。
朝阳蹦了蹦,“初中!”
真是嫩得能掐水,韩西葵弯着腰看他,“那也是小孩子,走,姐姐带你去吃豪华版冰淇淋。”
好嘛,朝阳咂咂嘴跟着她进了路边的冷饮店。
丁又玉心不在焉地收拾书本,心里难得烦躁。
朝阳看到韩西葵,有点惊讶,“西葵姐,你怎么过来了?”
“想请我的小先生赏脸跟我约个会。”
“朝阳!有人找!”
丁又玉张了张嘴,声音被大嗓门的男声压下,沉默地望了一眼倚在门口的女生。
高高瘦瘦的,头发挽到耳后,露出半个侧脸。
谢曼阳抬头看天,很是敷衍地应了一声,“是是……”
她还以为清心寡欲的韩某人也终于动了凡心呢。
三年的时间,失去至亲的伤痛慢慢淡化压在心底。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上心,只觉得小小的一只怪招人疼的。
只是稍稍打听她就知道了男孩的名字——朝阳。
很适合他。
清点了收上来的作业,他抱着作业下楼。办公室都设在高中部,两栋楼虽然挨得很近,爬楼梯却很费时间,所以朝阳步子迈得很快。
“啊……”拐角的地方撞到了人,“不好意思……”朝阳蹲在地上一边道歉一边捡起掉下来的作业。
“没事,我也不小心。”声音的主人弯下腰帮他一起捡。
解决了面包,朝阳趴在桌子上,脸朝着窗外,微风轻轻吹。
丁又玉望着他的后脑勺,风里有少年身上淡淡的肥皂的香气。她按了按胸口,它跳得可真快。
很多年后,丁又玉时常会想,她可真愚蠢,年少时未能发现心底朦胧而隐秘的暗恋,白白浪费许多好时光。
“谢谢……”朝阳低低地道了谢,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他这个同桌向来沉默寡言,学习又相当好,难免让人觉得不好亲近。可是今天她是第一个没有用怜悯眼光看他的人,还用创口贴给他包了这样不起眼的伤口。
原来内里也是个相当温柔的人。
他的这些同学也许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他们的目光让他觉得如芒在背。
朝阳从书包里掏出书,因为翻得太快,手指肚被书页划开了一个小口子。
“嘶——”倒也不疼,只是下意识低呼了一声。
她把果篮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路琪被她打岔,转眼也就忘了要说的话。
朝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男人不在,柜子上是一碗放凉的粥,还有一束插在花瓶里的沾水的向日葵。
男人帮忙处理了丧事,又带着朝阳办理了银行卡,临走之前仍然试着劝说他的儿子搬走。
如果跟妈妈一起死掉就好了。
这么想着,意识也变得混混沌沌的。
他睡着了。
他走神的时候,女孩子已经拎着包小跑着过来了。他双手握拳,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你真厉害,就像美少女战士一样!”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蛋。哎……好像不小心暴露了什么……
韩西葵没忍住笑出了声,她还以为这个年纪的小男孩都喜欢变形金刚呢。看男孩有点红的脸,还挺可爱。
男孩终于撇过头看他,问:“我睡了几天?”
“四天,爸爸真怕你醒不过来,医生说只是轻度撞击我才吃了定心丸。学校爸爸也给你请了假。”男人像是坐不住,不自在地挪了挪椅子,“这几天你也没吃东西,爸爸去给你买点粥。”
朝阳应了一声,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男人相处。男人出门后,他缩在被子里忍不住抽鼻子。轻度撞击是因为女人一瞬间扑过来把他护在怀里,他什么也没感觉到就昏了,他的妈妈该有多疼呢?
脑袋好像更疼了。他眨眨眼,使劲地把眼泪憋回去。
“问题不大,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男人连连感谢,送医生出了病房。他坐在病床边的折叠椅上,紧张地搓了搓手。
朝阳看着男人急急走出病房,脸上却没表现出多开心,他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个老实巴交的出轨的男人。
医生很快就过来了。
他看着医生,有些小心翼翼地,“我妈……怎么样?”
女人笑起来,“阳阳,游乐场……”男孩已经大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了。
朝阳刷着牙嘴里哼着歌,心情像窗外的阳光一样明媚。十三岁生日呀,他可是期待很久了。
出租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朝阳小心地把蛋糕搁在腿上,宝贝似的。女人摸了摸他的头,“今天玩得开不开心?”
江边楼区,韩西葵撑在栏杆上,凉风习习繁星点点,大街上车水马龙。她想到以前学过的秋夕诗: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别跑!”
朝阳跑得气喘吁吁,大夏天的短袖都被汗水浸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摩托车越来越远。
啊!他的作业可还在包里呢!
夜里的风带着丝丝凉意,不像白天那么燥热。夜幕低垂,他撑着手臂,望着这难得的满天繁星。
远处,是万家灯火。
朝阳打了个哈欠,关了窗户,枕着凉席慢慢入睡。他迷迷糊糊地想,会有人也同他一样在欣赏今晚的夜色吗?
“谢谢老妈!”朝阳跳起来亲了亲女人的脸。
开始了开始了,他盘着腿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美少女战士真的很好看哇。
舀了一大勺冰淇淋送进嘴里,冰凉凉的感觉舒服得朝阳直眯眼,挨个把七种口味尝了个遍。
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这边,韩西葵也解决了她的那份。
“再见啦!”男孩背起书包,笑着跑进了炎炎夏日。两个酒窝像冰淇淋一样甜进了韩西葵心里。
“西葵姐?”
没人回应,朝阳打开手电筒的光,走到窗边正要拉开窗帘,一双手制止了他。
“别动。”
父子二人竟也没什么话说了。
离中午还有一会儿,朝阳也就没有乘车,慢慢散步到了韩西葵家。
风吹散了眼里的湿润,朝阳眨了眨干涸的眼睛,不急不缓地按响了门铃。
他的生日,她的忌日。
朝阳仰着头揉了揉眼睛,无声地凝视着女人的照片。
有很多话想说,这时候却不知道从哪说起了。
丁又玉没说话,但是朝阳竟然觉得自己从她那张少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了高兴这种情绪。
事实上,丁又玉的确挺开心的。这意味着她很大几率能继续和朝阳同班。
这种小心思她是说不出口的。
好不容易走到他身边,却即将远隔万水千山,真是不甘心啊。
只有懦者才会畏惧山遥路远,韩西葵告诉自己来日方长,只需要熬过漫漫长夜,拨开云雾,静静等待她的美丽的朝阳破开黎明。
他们看起来很亲密。
女生眨眨眼,伸出手,摆出“请”的姿势。
朝阳把手放到她的掌心,轻轻拍了拍,“西葵姐也这样不正经。”
“朝阳可真是不经逗啊,其实是请你明天中午来我家帮个忙。”
如果说丁又玉这个年纪的女孩是一颗青涩的果实,韩西葵无疑是一株盛开的生机旺盛的瓶中美人。
美丽,优雅,强势。
真是令人自卑啊。
独居让朝阳比同龄的男孩女孩更加早熟,少了几分少年人的朝气蓬勃,多了几分沉静。
这样的斯文俊秀和几分难言的神秘让他在同龄人里如鹤立鸡群,挑动着每一根年轻的不安分的神经末梢。
“朝……”
之后她再也没有在楼梯角碰到他,目光总是不自觉转到对面的楼层。
她望的次数多了,谢曼阳就贼兮兮地凑过来问:“你瞅啥呢?”
“朝阳。”韩西葵转过头微微一笑,“很漂亮不是吗?”
声音有些耳熟,他拍拍作业站起来。两相对视,朝阳垂下头说了声谢谢,不再停留。
韩西葵在楼梯角站了好一会儿,喧闹的声音传过来,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孩前几天说他上初中,没想到他们是一个学校。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她送的那株向日葵。
她把包递过去,“喏,给你。”
朝阳笑着眨眨眼,“谢谢姐姐,我请你吃冰淇淋吧?”
姐姐叫得还挺甜,韩西葵揉揉他的头发,“看你还在读小学吧,都喊我姐姐了,哪有让小孩子请的道理。”
这个午后,是她记忆里最青涩的味道。
缺了几天课,朝阳也有得忙。他的同桌拿着整整齐齐的笔记交给他的时候,他愣了愣,认真地道了谢。
有机会他想好好地谢谢丁又玉。
铃声响起,朝阳呼了一口气没有再想。他盯着黑板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有点恍惚。
午休的时候他没有去食堂,恹恹地趴在桌子上。丁又玉给他带了面包和果汁,虽然没什么胃口,但毕竟是别人一片好意。
他从口袋里掏出零钱,丁又玉按住他的手,抿着嘴角摇头。朝阳看她准备午睡,默默地缩回手。
一个创口贴递了过来,是他的同桌。
“不用了,你看,没什么事……”
丁又玉看了一眼没说话,撕开创口贴贴在他手指上,又继续埋头做题。
朝阳拒绝了。
伤口彻底恢复后他去了学校,他不知道消息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同学们用一种隐晦的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交头接耳。
他捏了捏书包的带子,快步走到座位上。
路琪躺在病床上,见着来人便坐起来,“班长你咋过来了?”看她望了一眼邻床,路琪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她压低声音,“那个小孩也是可怜,出了车祸就他活下来了,他妈妈……”
韩西葵不太舒服,她并不喜欢把别人的不幸当做谈资,虽然男孩看着像是已经睡着了。于是她微笑着岔开话题,“我代表班上的同学来看看你。”
扭动把手的声音。
他以为是男人回来了,却发现是昨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姐姐。她帮了他还请他吃冰淇淋,他应该向她打个招呼的,可他只是悄悄地把头缩回去。
他看见她看过来的诧异的眼神,可他真的太难受了,好像被裹在泥浆里,不想说话,不想思考。
“你妈没了,你搬过来跟爸爸住吧?”说完小心地看了看男孩的反应。
朝阳撇过脑袋不看他,“我自己能住。”
男人有些尴尬,也不提让他搬家了,“等你出院了,爸爸带你去办一张银行卡,生活费就给你打到卡上,你想过来再给爸爸说。”
“杨女士抢救无效当场死亡,节哀。”
医生平淡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嗡嗡响,他抓住被子,呆呆地看着医生上前给他检查身体。
身材有些肥胖的女人平时总是慢吞吞的,那一瞬间的动作却敏捷极了。
男孩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车身猛地一晃。他睁大了眼,最后的记忆是破碎的车窗和女人扑过来的身体。
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是医院啊。他睁开眼,眼睛好一会儿才有了焦距。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的脸在他眼前放大。
“阳阳!”男人喜极而泣,“有没有哪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只是萤火虫几乎见不到了,她伸着懒腰进了房间。
“阳阳……起床了。”
温柔的女声在朝阳耳边轻轻唤着,他抱着小被子,头埋在枕头里,咕哝着向女人撒娇:“再让我睡一会儿嘛……”
街道旁突然窜出来个人,一个漂亮的侧空踢,刚刚还飞驰的摩托车一下子翻在地上打了个转儿。
朝阳扶了扶眼镜,依稀辨别出那是个女孩子。
目……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