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紧闭的眼睛,曾经一次又一次灼灼地望着他,那双苍白的唇瓣,曾经一次又一次深情地呼唤过他,那条吊起的长腿,曾经一次又一次追赶过他,那双缠满纱布的手臂,曾经一次又一次拥抱过他……
它们不应该就这么安静下去不应该就这么沉寂无声。
它们曾经横扫过战场,保护过人民,温暖过凋零的心,拯救过满是污垢的灵魂。
他吃过的苦负过的伤,没有为他换来荣光,而是阴谋与算计,而是残忍与迫害。
没有人真的心疼他。
他母亲、他父亲、甚至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前战友。
林岑朗指尖在电脑上轻点,屏幕重新亮起,画面上一排病床,俞骁带着氧气罩,头上身上裹满了纱布,已经被鲜血大片洇红,一条腿被吊在半空,长睫紧闭。
而他身边的病床上赫然躺的是褚时立和任泰安两人,俱是鲜血淋漓一片死寂。
夏棉猛地紧捂住了嘴,大滴大滴的眼泪瞬间打湿了掌心。
不是虚张声势,不是恫疑虚喝。
一把黑暗之剑似的,锋刃卷着凛冽冷风一挥,当!的一下便直直刺入人的胸膛,悉数斩灭所有的光。
是林岑朗喜欢的漆黑色。郁郁的,永不明亮。
用力按压了有一会儿,夏棉才吐出一口水来紧接着剧烈地咳嗽。
夏棉推开他还按在自己胸前的手,满身的白花花的虫子,肺部和气管疼得厉害。
“爽吗,呛水溺水的滋味。”林岑朗蹲在一侧居高临下地睥睨这条狼狈的落水狗,手指和手掌微微蜷缩。
鼻腔、耳道、气管瞬间被水倒灌,这场面多么熟悉,这感觉多么熟悉,但如今已经不会有任何一个来救他的人,他的江雪墨、谈云烨和俞骁谁都不会再神兵天降,他也不会再微弱地挣扎和呼救,不会再做任何反抗。
这么一具满身蛆虫的腐烂躯壳,能被水呛死,也挺好的。
他从来没能逃离命运的诅咒,那只魔鬼的大手一直压在他头上,从出生到现在,他变换成不同人的样子,出生时是生父,长大一点是母亲,再后来是江渡横,到现在是林岑朗,他一直都没逃出来过。
都是一个狗一样的男人的脏种,凭什么俞骁天生的不染纤尘,凭什么俞骁天生的高山雪莲,凭什么俞骁把他看做微尘看做猪狗看做脏兮兮的虫鼠?
凭什么都是一样换了暴走症的alpha,俞骁就可以快乐自在就可以做他荣耀加身的大将军,而他只能日日病痛缠身日日被人当做废物残疾或戳脊梁骨?
区区一个beta,也在看不起他。说什么没有义务,说什么爱莫能助,说什么即使他在也治不好,全都是假的。
他知道这是alpha的天性和本能,信息素浓度越高等级越高,越是欲爱混沌,越是欲爱难分,所以那天没有强求。
后来也没去强行逼迫,直到他得知了这个人居然和俞骁搅和在一起。
俞骁和他什么恩怨暂且不论,他有一种深深地被羞辱被欺骗的感觉。
林岑朗脸色瞬间沉得滴水。
那是他生命里绝无仅有的一次黑历史,仿佛被下了降头或者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似的。
暴走症发作的时候眼前昏黑一片,只想狠狠地把手下之物活活撕个粉碎,浑身剧烈的疼痛让他疲软无力,根本无法反击夏棉,生平第一次被人用脚当众狂踹一通,这要放在平时林岑朗非得把人给剁成人彘。
夏棉缓缓爬起,复读机一般重复道:“俞骁醒了没?医生说他情况怎么样?”
“……早醒了,但不清楚以后会不会是个废人,外伤次要,但他被弹片伤了左腿,爆炸的气浪拍得内脏大出血。”林岑朗摩挲着下巴道,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变态般的快乐来,似在想想那个画面。
像是爆炸的弹片也割穿了夏棉的喉咙一般,他半晌喘不上来气,指甲边缘将掌心生生抠下几块肉来。“塞国医疗条件有限,把他送回星际来治疗。”
这一瞬间,许多这些日子被他稍有疑惑但又放过的关窍倏地通了。夏棉忽然明白了这些天为什么俞骁一直派着保镖一刻不停地跟着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去哪儿都要报备,忽然明白了俞骁为什么已经做到了少将还要去做维和这种任务,“所以你们早就打我主意了?所以他父亲对他下死手就是为了把我送到你手上?”
“嗯哼。”林岑朗轻哼一声,觉得夏棉脑袋转得还不算慢。
“他没有当场死亡,你们准备用他来威胁我。”
那恶犬从林岑朗腿边一个飞扑,80多斤的大狗就将如今这么骨瘦如柴的一个人嘭!地扑倒在地,夏棉一口气背过去,半天都喘不上来,恶犬张着一口尖牙,涎水又流了夏棉一脖子,林岑朗被扫了兴,把游戏机一扔,任元帅在那边随时都可能吃人,从桌上取过那支针管皱了皱眉:“怎么越来越少。”
他抬手摘掉针帽,利落扎进了腺体,焰硝味喷薄而出如熔岩过境,卷着花果香狠命地摩擦、抵死的缠绵,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抽鸦片或性高潮时难以克制的极乐的表情,不得不承认,这信息素给人的刺激的确是无与伦比的。
然而,还没享受够这极乐,针筒里就已经空空如也,嗖地一下丢进垃圾桶去,腺体还亢奋得要命,獠牙也痒得人心烦。花果香还在持续不断地飘散蔓延,淡色的眸子淡淡一转,视线落在了那边被狗的獠牙对准的那个人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夏棉溃散的瞳孔重新开始缓缓凝聚,他爬起来又倒下去几次,才站起来,把那个针筒捡起,换了只干净的针头针帽盖上往客厅去。
没开灯,只有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变幻刺眼得光,声音吵闹无比,夏棉像只游魂一样飘过去把针筒放在茶几上,然后重复他每天会问的问题,“俞骁醒了没?医生说情况怎么样?”
林岑朗正打得上劲,没工夫搭理他,“滚滚滚!”
谈云烨和俞骁,俞骁让他明白了不是所有alpha都像谈云烨那么好惹,俞骁和林岑朗,林岑朗让他明白了不是所有alpha都像俞骁一样把戾气和力气用在正地方上。
洗完澡,夏棉从橱柜里抽出一支针筒,取了根牙刷咬着,坐在了马桶盖上。
针尖刺破腺体,夏棉一手扶着针筒,一手往上狠戾一拉,淡黄色的液体就涌入了针管,他眼前发黑,身子前后左右地摇晃,每个毛孔似乎都扎着一根细长的银针,从一头戳个对穿扎到另一头。他哆哆嗦嗦地往外拔针,手臂却因为无力下垂导致针管被挂了一下,针头在腺体里刺啦——!狠狠划了一道!
临死之前,再叫俞骁看看他喜欢的这个小玩意儿的惨样,让他死都不能瞑目才好。
夏棉被关在了这里,并被警告要是敢逃跑、求救或自杀就把还在昏迷中的俞骁直接给弄死。
林岑朗为了恐吓他,没几天还放进来一条凶猛的杜高犬,只跟主人亲近,其他人冲谁都龇牙咧嘴狺狺狂吠。第一天进来就一个猛子把夏棉扑倒在地,呲着满口尖锐的獠牙对准了他的喉管,涎水一滴一滴滴进他的脖颈子里去,夏棉浑身发抖,表情却麻痹死寂,等着这条恶犬张嘴好给他一个解脱,最后狗被拽走,林岑朗嫌弃地把他踹出去老远,把脖子洗干净去。
林岑朗看了他一眼,好似每次见这个人,都在做这种保护别人的事。
无聊至极。
也愚蠢至极。
这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那么多全副武装的维和军去制止一群面黄肌瘦的难民暴乱,任泰安却还护不住俞骁,为什么注射枪里不是他们常见的毒品而是omega腺体液。冲俞骁去的。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俞骁一心精忠报国,远渡重洋去守护世界和平守护人类文明的底线,为什么要这么去残害一位为国为民赤胆忠心的军人?他用生命去守护的人为什么要这么从背后给他致命一击?其中一位还是他的血亲父亲!
怒气在血管中奔腾翻涌,鲜红的血丝爬满了夏棉的双眼,烧灼得喉间一片腥甜。
它们不应该就这么死去。
“安排人……给他治疗,我答应你。”
这一声,已经嘶哑得满是扑鼻的血气,不似人声。
俞骁,一人撑起了千万人的命运,自己却始终是孤零零一个人。
夏棉身上像是压了一座山又一座山,单薄的脊梁像俞骁曾经那样挺得笔直硬生生地扛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啪嚓!一声碎裂开来,他哭得像个哑巴,只有嗬嗬嗬的嘶哑漏气声,所有撕心裂肺的嘶吼悲鸣都无法放声发泄,封锁在喉间,封锁在心脏,利刃一般肆意刮擦,捅得千疮百孔,划得面目全非。
他就是个扫把星,谁靠近他谁对他好都不会有好结果,他不应该苟且他应该死去。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攥得死紧,似乎下一秒就要血肉迸溅鲜血淋漓。
只是因为一个他,俞骁就差点含恨他乡,成为一抹回不了家的孤魂。
只是因为一个他,这位戎马一生风光无限的大将军,重伤之后就要得不到医治满身溃烂地龌龊离去。
“你清醒一点,拽你下来的人是我。”
夏棉不做理会,转过身去,缓了片刻起身往外走,林岑朗的视线在他颈后划过一瞬,舌尖在唇内顶了顶一侧的脸颊。
“爽咳咳咳……你应该直接、咳直接把我弄死咳咳咳……怕了?”毫不畏惧,甚至期待无比。
“你想得倒是美,慢慢叫你见识我的手段,我要把你慢慢折磨到崩溃再送到俞骁面前,这比直接杀了他可要棒多了。”林岑朗阴笑着轻慢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夏棉挣扎着坐起来,黑黢黢的眼睛如宇宙里密不透光的黑洞,黑冷得人不寒而栗,这么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林岑朗的一双,咬字阴狠却又平静,“你要是敢那么做,我势必带着你一起下地狱。”
肯定语气。
林岑朗缓缓眨了下眼。
“他在哪儿?现在情况怎么样?我要确定他是安全的。”
如果此刻压在他头上的那只手叫做被魔鬼诅咒的命运,那么他低头,他认了,他不想再连累任何人。
浴室里水声哗哗,水流漫过洗脸盆流的到处都是,林岑朗眼眸里噙着冷漠的光,手下的人半点反抗也没有,四肢还软软的往地上滑,他猛地把人拽出来,放倒在地,他喜欢慢慢虐杀,不喜欢给人痛快一击毙命。
这地方是他自己名下的一套房,平时不常有人来,夏棉身上两件睡衣都是哪个不知名炮友留下来的,过于宽松了,被扯得凌乱的襟口敞露出大片单薄的胸膛,自然而然地他看到了那枚弹壳吊坠,不屑地轻嗤了一声,送个礼物都这么小气。
只不过看得起俞骁,看不起他而已。
“我是不是对你太心慈手软了?”林岑朗站起来,缓缓向夏棉踱去,阴森得犹如恶鬼罗刹。
夏棉一声不吭,宛如看智障看垃圾一样看着他,信息素里的轻蔑、鄙夷和憎恶被林岑朗清晰地感知到,猛地一把薅住夏棉的头发就拖进浴室,哗啦啦地打开水龙头,把人一把按进了洗脸盆里。
如果和他厮混的另一个人只是普通的暴走症患者,他都不会有这种被羞辱的感觉,可偏偏就是俞骁,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恶心的岑鹤病态地为了比过岑显与妹夫苟合生下他这么一个脏东西之后攀比的对象。
林国峰也就配这么一个恶心的女人了,活该一辈子头冒绿光给别人养儿子,活该一辈子断子绝孙。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林国峰恶心,岑鹤更恶心,林岑朗只好把这种优点发扬到淋漓尽致,比他们俩加起来还恶心。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去救他,不可思议地是,竟然还成功了。
标记的时候情欲磅礴,想占有这个人的冲动无比强烈。
即便被拉开以后,好长时间回不过神来,心脏滚烫又酥痒,没办法对眼前这个人下狠手。
黑暗中,那黑曜石和淡色眸子寒光一闪,“从来没有别人命令我的份。”
“你和在沙滩上那天判若两人。”
可怜夏棉当时还傻傻的以为只是个娇生惯养骄傲惯了的少年,心思应是单纯的。没想到,娇生惯养骄傲惯了都对,但心狠毒辣,不是少年,而是这样一头畜生魔鬼。
“元帅,过来。”
“汪汪汪——!”
仗势欺人的狗又龇牙咧嘴地冲夏棉吠吼几声,似是在警告他。
“俞骁醒了没,医生说情况怎么样?”他坚持不懈地问。
“元帅——!”
“汪——!”
夏棉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针筒也甩落出来,珍贵的2毫升。
腺体液每天产生的量很少,抽取速度很慢。然而夏棉只能下狠手,在他第一次晕过去之前抽出一部分,慢了只会昏过去又醒过来最后昏迷不醒。
他已经完全不敢睡了。梦里颠三倒四,一会儿是自己腐烂生虫,一会儿是俞骁喊着棉棉,好黑我好冷。
刽子手的经典语句。
夏棉爬起来去浴室洗澡,他已经瘦到了一定程度,像是随时都会散架,颈后的皮肤上有两处青紫,那是这些天抽腺体液留下的痕迹。夏棉倒庆幸林岑朗这样虐待他,至少总不比被他咬被他标记恶心。
枪炮声模模糊糊地传来,林岑朗正在客厅打游戏,虚拟世界的刀光剑影火花四溅。而俞骁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在大漠苦寒之地戍守边疆了。
他掏出手机找到那张李常安发来的检查报告的照片,“信息素渴求症”六个大字让他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那双淡色的双眸中冷光一闪。
给他安排治疗又怎么样,他这次非得扣着这么个小玩意儿,把俞骁给活活耗死。
“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对于他父亲来说,最重要的是握住最高的权柄,为此,牺牲一个不讨喜的儿子来跪舔讨好别人,有什么打紧?”
拳头持续收紧,骨节嘎吱作响,夏棉浑身的肌肉都在止不住地细微抽搐,“所以这次的事也是你们做的?”
“倒不至于闹那么大动静,天意而已,只不过逃生的时候,那些战友会不会抢先救他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