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围一座小院子,然后等黄昏时候太阳下山,就一家人窝在藤架下,阿远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缺少他的陪伴而与他生分,也会这样眨着眼睛要他抱抱。
他呢,他当然更想抱他的鹤听哥哥,于是便长臂一揽把他的鹤听哥哥揽进怀里,当着小孩儿的面亲一口,看小白团子腮帮子气得鼓鼓地直跳脚。
殷无戾想的出神,视线微抬却见迟鹤听突然看向了他,眸中的情绪翻涌奔腾,藏着浓浓的不舍和心碎。
寻常人家四五岁大点的孩子还是一身的奶香味,可阿远在他肚子里就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他那时被迟凛控制,终日惶惶郁郁寡欢,生产当日也让这孩子遭了罪,才害的他先天不足生来体弱多病。
小小年纪,没过几天好日子,反而一身的药苦。
迟鹤听用下巴尖蹭着小孩儿的发顶,双手紧紧环在他的腰间,笑着柔声道:“看,爹爹把阿远抱住了,唔,一段时间不见,阿远肚子上的小肉肉怎么消失了,肉肉消失了,挠起来还痒不痒?”
他自然知道阿戾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只是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好像把五年前走的路又重新走了一遍。
迟鹤听扭头去看迟归远,小孩儿正乖乖地吮着手指,注意到他的目光,便抬起头朝他眨了眨眼,迟鹤听缓缓勾了勾唇,忍不住苦笑出声。
他刚刚究竟在恍惚什么,竟然幻想这五年真的只是他做的一场梦——阿戾还没有离开,他不用入宫,阿远也还好好待在他的肚子里。
“我这些时日总觉得身子困乏没有精神,姚檀今早帮我看了看,说是让我膳后去山间林间走走,阿戾,不用担心,我很快回来。”
殷无戾突然哑口无言,他扭头看向他身后的衔山,衔山却别过了脑袋,不敢与他对视。
迟鹤听的动作幅度不算大,可殷无戾心里装着事情,睡得浅,几乎瞬间就醒了。
待看清眼前人是谁,殷无戾还有些懵懵的,揉了揉眼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鹤听哥哥。”他连忙起身坐到床上,“你、你醒了,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姚檀继续专心做着自己手里的活计,连眼皮也不抬,却还是忍不住叮嘱道:“殿下,恕臣多嘴一句,若是殿下觉得自己不忍心,便将这事交由微臣,微臣绝对会处理的很干净,不会让迟妃娘娘怀疑他腹中的那个胎鬼是因何没的。”
殷无戾突然有些恍惚,半晌后才开口问:“你们究竟打算如何?”
姚檀淡声解释:“这几日山上下了雨,石路必然湿滑难行,若是因此摔上一跤想必也正常。微臣已经与衔山将一切打点好,殿下这个时候切记不能心软。”
迟鹤听的眼角还有泪,却展颜轻轻唤了一声:“阿戾。”
怀里的小孩儿见他哭了,连忙用小手帮他擦了擦眼泪,一扭头就看某个怪叔叔也一脸苦瓜相,也只好挎着个苦瓜脸不情不愿地伸出小手丫扯了扯他的嘴角。
殷无戾被他扯得生疼,可看着小孩这幅模样,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凑上去想被亲亲这个小臭宝,被小臭宝一巴掌就呼到了一边去。
思及此,殷无戾看着掌心的这缕白发,兀得红了眼眶。
“鹤听哥哥,你叫错了,我是鹤听哥哥的阿戾。”殷无戾心痛到无以复加,究竟是要痛到何种地步,才能一夜愁白寸缕青丝。
他的鹤听哥哥素来心思重,有什么事都喜欢一个人藏在心里默默承担,他当年只恨鹤听哥哥背弃于他,却不想他心里这般苦。
“嗯,我已经问过衔山,知道你当年有难处……”殷无戾的声音有些闷,他的手臂微微收紧,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像是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真的抓不住了。
“太子殿...”
迟鹤听稍微冷静了些,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殷无戾的手指在他的后背上游走,悄无声息地缓缓拨开了他背上的乌丝,果不其然在层层的黑发下找到了一缕被妥帖掩藏的白发。
小孩儿被他领着走向殷无戾,却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反而狠狠地抱住了迟鹤听的腰肢,直接就开始哇哇哭了起来。
稚子的哭闹让迟鹤听心头一痛,他深吸一口气,再张嘴时忍不住垂下眼帘压抑泪意,声音有些哑:“太子殿下,不论殿下相不相信,归远的确是殿下的骨肉,我当年——”
话音就这样戛然而止,好像连空气都凝固了,周遭的一切声音被隔绝,迟鹤听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迟鹤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屋外天光大亮,他刚睁眼便被刺眼的阳光晃得眼前一白,等适应了这些光线,视线里突然钻进了一个可爱的小白团子。
迟鹤听微微一愣,小白团子便急不可耐地凑到他面前,吧唧一下亲了他一口,这一下亲得太快,小孩儿有些不满意,便又撅起了小嘴。
迟鹤听倏地笑了,他伸手揉了揉小团子毛茸茸的小脑袋,凑上去轻轻啄了啄他的小嘴,小孩儿瞬间就满足了,咯吱咯吱笑出了声,咧出一口小白牙。
“爹爹不闹阿远了,不闹了。”迟鹤听轻轻启唇,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殷无戾,目光自始至终没有转移,手却慢慢地将迟归远推向了他。
“……爹爹帮阿远找到了父王,以后阿远就要陪着父王,陪着父王好好吃饭写字,要乖,要笑,要爱闹……下次再见爹爹,要让爹爹看到阿远肚子上的肉肉,阿远知道了吗?”
他就这样直直地盯着殷无戾,双眼慢慢浮上一层水雾,水雾漫开,在眼尾晕出了一线胭脂红。
他一边问一边轻轻挠了挠迟归远肚子上的痒痒肉,小孩儿怕痒,在他怀里东躲西藏的:“别……痒痒,爹爹别……”
两人闹腾起来有说有笑的,殷无戾坐在一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父子嬉戏打闹,突然就生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若是当年什么都没有发生,现在的这一切是不是早就属于他了。
他以为一切都还没有错,原来已经错得离谱了。
眼前好像被水雾朦胧了,迟鹤听缓缓闭上眼,等再睁眼时便向迟归远伸出了手,小孩儿本来吮手指吮得开心,看他朝自己伸手便张嘴将湿漉漉的手指拿了出来,轻轻搭了上去。
“要爹爹抱,阿远要爹爹抱,爹爹好久没抱阿远了。”迟归远的小手被缓缓攥紧,迟鹤听轻轻一拉,便将这个小白团子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迟鹤听微微蹙眉,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殷无戾,半晌过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将手覆上自己的小腹,感受到掌心下的弧度,这才疑惑地再度抬头。
殷无戾自然察觉到了他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突然就觉得心头一窒,哑声开口道:“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做,你别害怕。”
这一句话落下,迟鹤听愣了,随后才恍恍惚惚地摇摇头。
殷无戾缓缓闭上眼,最终未发一言,径直走了出去。
第二日早膳过后殷无戾便早早离开了迟鹤听的房间,没想却还是在院中撞见了。
迟鹤听和衔山走在一块,看样子是要出去一趟,殷无戾忍不住问了一句,就见迟鹤听回身冲他一笑:
……
晚间的时候等这两人都睡着了,殷无戾才起身去寻姚檀。
姚檀这几日忙得很,临时找他要了衔山打副手,两人成天钻在屋子里对着那盒香丸研究鼓捣,等殷无戾进来坐下,姚檀才注意到他。
“鹤听哥哥,叫我阿戾,好不好?”殷无戾的这一句话都是颤的,这样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的样子让迟鹤听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是他有罪,是他有错。
是他当年弃殷无戾入宫,也是他当年没有同殷无戾解释清楚,是他负了殷无戾的一片痴心,不应该是这样的。
脑海里应时响起了衔山的话——
“小公子刚满四个月的时候发了场高烧,本是小病,可不知怎的烧了足足一天也不见好,那时公子已经入宫,本家的人便瞒着他,等公子知晓时,小公子已经病得只剩了半条命。”
“公子当时借着思念亲族的由头回本家亲自照顾小公子,衣不解带,诸事亲力亲为,如此熬了整整一夜才将小公子的半条残命拉回来,却害老爷在朝中被嘲教子不严,此后整整一年没让公子再看小公子一眼……殿下可曾见过一夜愁白头,我却见过,我第二日进屋便瞧见的是这幅光景。”
“……对不起,鹤听哥哥,当年苦了你。”
殷无戾的怀抱太过温暖,以至于迟鹤听完全忘记了该怎么开口,他只想把这一刻无限延长,如果可以,就让他死在这一瞬间。
“你都...都知道了?”
“阿远真乖,让爹爹亲亲。”
他边说边支着一条胳膊打算起身,猝不及防地蹭到了什么,扭头就见床边原来还有一个人。
殷无戾这一夜一直守在迟鹤听的床前,归远这孩子同他不亲近,他哄了许久才将这孩子哄睡,等这孩子睡着了,他反而失眠了,现下也不过才睡着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