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吗”俩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对上了班辰的眼睛。
满意地浏览过对方眼中的惊讶和不易察觉的喜出望外后,班辰不紧不慢地把彭拥雪给郁骐打包的行李推到他身边:“喏,我妈给你准备的东西。没什么要紧的,都是些你以前说过喜欢的零食,还有彭女士专门给你抽的真空排骨。想带就带,不带我再拖回去。”
从冲击中反应过来,郁骐立刻把拉杆从班辰手中夺过:“要,我要。”说完后戳在原地,一肚子话争先恐后地堵在嘴边,偏偏不知道该用哪一句开头。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行程,明明这是他们在一起后自己第一次北上;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总是忘记带些可以接受的零食,导致到了北京每日都是靠泛着油腥的外卖度日;还想质问他是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因为在那条拥堵的高速上,他真的暗自希冀过能有人因为舍不得与自己别离而在机场为他好好送一次行。
于是她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温柔一些:“骐骐,跟妈妈说话的时候,不用隔这么远的。”
郁骐看了眼离车外的张扬最近的那个座位,“啊,不,我只是……习惯坐在这一边。”
车子发动,后视镜里的人影越缩越小。郁骐闭上眼,吐出一口郁结于心的浊气——他刚刚竟然蠢到,认为张扬站在车前是打算陪他去机场。
郁骐下意识往车里靠了靠,看见张扬不明所以地挑眉,又尴尬地把双肩包放到空出来的位置。
就算是俯视,张扬也习惯性地在对话时微抬下巴:“骐骐,准备好必备物品,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嗯。”
严妈的老伴开大车,三十七那年就出了车祸,没救回来,这么些年一直是自己拉扯女儿长大。好不容易熬到闺女嫁人,顺顺利利产下一漂亮小姑娘,本以为自己可以放心颐养天年,谁知俩亲家背地里重男轻女,听小艺只愿意生一胎后就天天在家一唱一和地阴阳怪气。头年,小艺还能忍,毕竟和爱人青梅竹马,十年恋爱也见过了不少风雨,觉得自己全心信任的男人怎样也能和家人解决好这点小矛盾。没成想丈夫只会在婆公奚落自己时打马虎眼,好像只要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还是那个父母面前的孝子、爱人床头的好依靠。冷眼认清那家人后,本就硬气的女人离婚证一拍,把他们家当初为了讨好儿媳落户到她名下的现住房一买,带着刚刚会走路的女儿来到安城定居了。严妈上个月请假,就是为了帮忙安顿好闺女外孙女。
“她啊,脾气随她爸爸,最容易死心塌地的人,却偏偏觉得自己挑的人一定是最好的,”嘴上说着埋怨的话,严妈眼里却带着不加掩饰的心疼:“做人就是不能像你小艺姐这么死性子,撞了南墙破了头,疼的还是自己。”她顺手给郁骐削好个冬桃递过去,叹一声道:“有些人之间,遇见了就是孽缘,早断早解脱,长痛不如短痛。”
孽缘吗?郁骐看着这栋空旷的别墅,和已经接近午夜却仍旧冷清的家门,心想,也许张扬郁其伦在多年撕扯后终于签订离婚协议的刹那,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向这段作孽的日子愉快告别吧。唯独自己像个旧时代里尴尬笨重的遗物,抛给谁都是讽刺。
从班辰家到机场,最快也要一个小时,他为了送自己,专门起了个大早。可这人明明为了复习已经连续十几天只睡四小时,这个时间是该用来补觉的。
郁骐缓缓蹲下身子,把涨红的脸深埋在双臂间。
怎么办,才分开一百八十分钟而已,竟然已经开始想他了。
考虑到发小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文化课成绩,郁骐转过脸,斟酌着开口:“等一下,你……不会觉得老吴说的夏令营是咱们小学举办的那种踏青活动,可以随意私自行动吧?”
“不、不是吗?”
若真有此等好事,谁不开心。望着发小虽英俊但此时略显迷惘的脸庞,郁骐长叹后噤声。
面前的人不知道他的心脏正在经历一场柔软溺亡,他只是张开双臂,在清晨人来人往的航站楼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不会照顾自己没关系,我的热线电话永不关机。”
取登机牌、安检、托运、登机、戴耳塞、箍眼罩、盖毯子——几个步骤一气呵成,三个小时的飞行,郁骐像个早已被定好时的闹钟,完成了一次肌肉记忆式补眠。
直到下了机,脚踩地面,他才从脱离独属于平流层的恍惚。
襄汾机场大厅,只穿着连帽卫衣的班辰坐在行李箱上,遥望着机场入口,无处安放的长腿撑着地。
没等多久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摇摇晃晃地向安检口挪,他便也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挡在茸脑袋身前。
毛茸茸向左走,他往左挡;毛茸茸向右走,他往右挡。终于,茸脑袋抬头骂人了:“这么宽敞的地方,专门挡我路是有……?”
“听说了,你挺抵触岳叔叔?没关系,你要是不喜欢,他以后不会再来家里。”
郁骐抿了抿唇,道:“他人还好,但我不想……不想让他随便进这栋房子。”
看着儿子过于乖顺的目光,饶是张扬也有些惊讶:以前那个喜欢摇着她手臂用小奶音喊mu—a的小不点,眼睛里竟然也已经有了这么多让人难以辨认的情绪。
次日五点零三分,催命的闹钟声准时嚣叫,眼都没睁开的郁骐艰难爬出被窝收拾行李,继续重复着每年的悖论——赶最早的航班,堵最久的车。临上魏叔车前他攥着手机想了想,还是没给班辰发消息。到了直接报平安吧,不然显得自己怪矫情。
突然,紧闭的车窗被叩响。
张扬穿着藕粉真丝薄纺裙站在车前,过于素净的裙子被她压上串海珠项链后立刻变得千娇百媚,如同庭院那株只招展在五月的刺蘼。她确实是个美人,就算昨晚在公司忙到凌晨导致只能在阔别已久的家中休息两小时,第二天也依然可以光彩夺目地踩着高跟鞋架着超黑来和儿子走个公式化的道别。
可惜了这份人人都喜欢的好消息,与他而言只不过是换了个名头的分离。
进家门后,早已等待多时的严妈赶忙迎上来,帮郁骐收拾外套书包,说:“你妈今天晚上回来,我给她温了盅燕窝百合。我给你多放点冰糖,你先尝尝?”
严妈从张扬结婚起就在照顾他们家里里外外,看着郁骐长大,说是佣人,更像是郁骐外婆。已经长大的男生笑着回她:“你快歇歇吧严妈,我都不小了,还能馋那一口甜味儿吗,”又想起来上次严妈请假的原因,牵着她的手往客厅沙发走,“对了,小艺姐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