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蜚廉!”
赤江边喊边找了过来。
残破的青年,瘦的脱了相,只露着一双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青年如枯枝的双手已经无力举起,但他依然固执的用突出的肩膀骨拄着身旁的树干。
纪蜚廉在赤江的基地里苏醒,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还能活下来,是令他意外的。
基地里的人都跟赤江一样,是昔日的组织里出来的。都是经历过不幸的人,虽然手染鲜血,庆幸还没丢掉为人的善良。
赤江一直守在纪蜚廉身边,他一醒来,就对上了纪蜚廉那双死气沉沉的眼。
裹着人的席子终于被刨了出来,赤江颤抖的掀开褐色的席子,一张溃烂的没了人样的脸逐渐露了出来。
干草一样的头发盖在黏糊糊的腥臭面颊上,赤江一点点掀开,彻底露出席子下的身形。
骨瘦如柴,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身上是烂的流脓的疮孢。他身上的衣服碎布早已看不出原样,同身上的皮肉粘在一起。
“好看,真的。”
似是怕纪蜚廉不相信,赤江认真的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人,看似什么都不懂,他大概所有的脑筋都用来懂纪蜚廉了。他不会在纪蜚廉面前大包大揽的说要替他报仇,也不会流露出半分怜悯之色。
他不是傻子,赤江对他好,他不是不懂。在赤江明知他身上是溃烂的毒疮时,依然不离不弃的照顾他。
真心换真心,大概就是如此。
“你穿白色的立领西装很好看。”
纪蜚廉的脸拖的太久,已经彻底的毁了容。就算解了毒性脸上身上也全是狰狞的疮疤。
他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办法,费大力气找来各种好东西为他疗伤。
修复容貌的那段过程很不好受,每日都要敷药换药,药性渗透骨肉,肌肤重生时浑身都痒的他受不了。
活下去...
那个人,将这个信念,深深打入了他的灵魂。
赤江不知道尊严是什么,他所接受到的一切唯有杀人、活下去。如今,他笨拙摸索着让另一个人活下去的办法。
“赤江,他的情况很严重,你要做好...”
“只要能治好,哪怕还有一点希望,我去想办法。”
赤江浑浑噩噩的撞出去,抬手揉了揉脸,赤江摸出手机。
在叶蒙将纪蜚廉交出去后,赤江找人找的快疯了。
他发动了所有能拜托的人去找纪蜚廉,从一位“清理人”那得知了某个富豪处理尸体的委托,赤江抱着希望从对方给的方位找了过去。
他找到了那处草草掩埋的土坑,坑里的土还很新鲜。爬了大半座山头的人呼哧呼哧喘着气,几步扑到土坑边。
维持着面目如常,实则口腔里的肉已经被咬烂。他尝着自己的血腥味,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内里早被疼痛腐蚀成烂肉。
好似赤江真的将他内里的绝望给哭走了,纪蜚廉安静的被赤江抱回基地。
“没事,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拜托,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
赤江颤抖着询问。
他明知会招致纪蜚廉的厌恶,还是抓住了纪蜚廉的肩膀。入手的,果然也是硬邦邦的骨头。
赤江失控的紧紧抱住他,在纪蜚廉陷入滔天的漆黑绝望中,那个只流血不流泪,好似对生面漠然的杀人机器,在这一刻嚎啕大哭起来。
瞳孔骤然紧缩,纪蜚廉颤抖的呼出气,滚烫的泪水涌出眼眶,一遍遍冲刷过脸上翻开来的皮肉。
火辣辣的刺疼...
好脏!好丑陋!
赤江扑上去抓住纪蜚廉的胳膊,一手下去,摸到的却是硌人的骨头。纪蜚廉用力甩开赤江的手,但实际上赤江因为太过震惊而只是虚虚环着那截手骨。
用力过度的青年向侧后方摔去,而他的身后,正是怪石嶙峋的陡坡。纪蜚廉就这么滚了下去,锋锐的石头尖角再度将这具破碎的身躯割的七零八落。
血红的画面不断从眼前划过,纪蜚廉很快滚下了碎石摊。赤江也一路滑行而下从危险的尖石间追上青年。
人不人,鬼不鬼。
纪蜚廉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似是没有听到身后的呼唤,固执的想靠自己行走。
赤江喉咙干涩的滑动,他一步步走向那个摇摇欲坠的破碎青年。脚步踩在干燥的落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清脆声响。
“嘘,上头不是我们能讨论的。”
“真可怜啊,看着还很年轻,死的这么惨。”
“唉,摊上这世道...人命贱过蚁。土铲松点,别盖的太严实。”
赤江喘着粗气,一步步走向背对着自己的青年。
纪蜚廉低下头,看向自己面目全非的双手。
凭着一口气撑到现在的青年,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
除了眼睛,纪蜚廉身上缠满了绷带。他不用照镜子也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趁着赤江离开去给他拿食物,纪蜚廉拼着剩下的一点力气拱开被子从床上滚到地上,纪蜚廉回头漠然的看了眼自己无力的双腿,拖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的朝外爬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模样。
昔日那个俊美耀眼的青年,此刻成了地狱里的一具腐尸。
赤江的喉结滚了滚,咽下痛苦哀嚎。他眨了眨眼,强行将热泪憋回去,还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赤江脱下自己的外套将腐烂的青年整个儿包住,珍视的抱起。
赤江暖橘色的双眼在夕阳的映照下浓稠的如同渗了血。他跪在土坑边,面容麻木的挖着那个新鲜的大土坑。
他没来得及带工具,就用身边唾手可得树枝石块掘土。土层很薄,他索性扔了工具用自己的双手刨土。
沙哑的不易被发觉的颤抖啜泣混合在急促的喘息中,赤江哆嗦着嘴唇一遍遍祈求着什么。
他笨拙,却也真诚。他身体力行告诉着纪蜚廉自己的爱慕。
这一生的噩梦,因这笨拙的男人而被救赎。
无论他丑陋、美丽,尊贵、卑贱,这个人爱他的心始终如一。
治疗过程中,纪蜚廉一度绝望的想要放弃。赤江请基地里的战友出手,对法也是杀手组织出来的,擅长伪装。
为了让纪蜚廉重建信心,赤江让对方帮忙通过化妆将纪蜚廉的容貌暂时恢复。
众人都真心的夸赞着纪蜚廉的好相貌,纪蜚廉有些羞涩紧张的看向赤江,赤江不知道怎么夸人,就说了纪蜚廉穿白西装很好看。
赤江就整宿整宿的守着他,不让他乱挠。实在痒的受不了了,那个笨蛋就凑近了往他痒的地方吹气。
用了半年的时光,纪蜚廉勉强恢复了人样。但他还是太虚弱了,不能长时间站立。
赤江就陪他复健,并哄着纪蜚廉等他好了教他杀人的技术。
帮那个人找回他的尊严。
赤江是个笨蛋,不知何为退缩,凭着一腔热忱,想办法把那个名叫纪蜚廉的恶鬼从地狱生生拉了回来。
赤江说要治好纪蜚廉,然后他就真的找到了人把纪蜚廉身上的伤治的七七八八。
手指颤抖的戳在屏幕上,好几次按错了号码,又一一删除重新输入。赤江抖着手指将听筒放到耳边。
“我有个朋友,需要你的帮助。只要你过来治好他,我就把名单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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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江抽抽噎噎自我催眠般的念着,拿下巴死死抵在纪蜚廉的额角上,他的同伴见他的模样也不再尝试让他放开人,尽量配合他的模样帮纪蜚廉开始治疗。
“对不起,你们治好他,需要什么告诉我。”
赤江僵硬的朝队友道歉,他放开纪蜚廉站起身。
赤江抱住纪蜚廉,泪水鼻涕将那张矜贵的脸弄得一塌糊涂。赤江哭的好似个单纯的孩童,似要连带着帮纪蜚廉的一切委屈痛苦也给哭出来。
纪蜚廉闭了闭眼。
找到纪蜚廉后,赤江一直逼着自己忍着。他不能疯,不能哭。现在的纪蜚廉需要依靠,他不能失态。
纪蜚廉努力压抑着喉咙里的悲鸣。
滔天的恨意、对自身遭遇的厌恶、终于愿意承认自己无能为力的绝望。
“你要选择死亡吗!”
“别碰我——————”
纪蜚廉用尽全力怒吼。赤江半蹲在那,伸出的手僵硬的停顿在半空中。
脸上的绷带松脱,露出藏在下面的恐怖面容。冰冷的视线扫过身下,沾满了自己鲜血的山石。他扭过头,再看向自己呈现出诡异折角的小臂。
不想被可怜,不想被用那种恶心的视线看待...
纪蜚廉木然的想要逃离,但失去了树干的依靠,纪蜚廉在失去支撑的一刻便双膝委顿向前栽倒。
“阿廉!!!”
“反正都没气了...”
“说不定真是那位要找的人,你埋那么严实人过来了不好找。”
铲土的哗啦哗啦声还在继续,纪蜚廉缓缓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