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川想起南岛的夜晚,星星也总是很亮,童年时的他曾经躺在草地上试图数清,中途却睡着了,还着了凉。
“等妈妈身体好一些,阿川也不感冒了……我们一家三口去露营好不好,爸爸做咖喱饭给你吃。”将幼年的他从庭院抱回房时,曾被他唤作父亲的男人有过温声的承诺。
后来,那个承诺还没有兑现,男人就从南岛离开了。
天空早已漆黑一片,缀上了繁星点点。月色下,火苗煨着小锅,里面的汤汁咕咚冒泡,浓郁的咖喱香气弥漫开来,平添一缕温馨。
裴叙川也端起了酒杯,还未入口,就被另一只杯子轻轻一撞。
“干杯。”程斯归主动和他碰了杯子,满足地喝下一大口。
裴叙川抱臂站定,看着他冷静地说:“那里的水位才多高。”
既然被他点破,程斯归也就不再装了,他自己站起来往回走,到潭边时脚下又险些打滑,这次被裴叙川稳稳拉住。
程斯归的衣服湿漉漉的,紧贴在皮肤上身形毕露,浸湿的白色上衣甚至隐约透出胸前的两点。幸好刚才在露营商店时多买了一件休闲上衣,本来是想送给裴叙川的,奈何裴叙川并不肯穿上身。
手忙脚乱间,程斯归也觑着裴叙川的脸色,留意到他微妙的表情时心生疑惑,掏出手机一照,果然脸上很滑稽。
“就知道看我笑话,怎么不提醒我。”程斯归笑着虚闹他一下,走到潭水边,打算掬一捧清水洗脸。
毕竟是初夏时节,在落日的余温中忙前忙后布置营地,也觉得有些热。程斯归贪图这一片清凉,脱了鞋袜深入几步,让潭水没过小腿肚解暑。
裴叙川啜了口酒:“以后吧。”
程斯归忽然闹起来,对他怒目而视:“你说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结果自然是醉意更浓。他双颊绯红,灵动的眼睛飘渺迷离起来。不一会儿,又依偎在了裴叙川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裴叙川这次没再推开他,他重新端起了酒杯,听程斯归断断续续的醉话。
“我不想住大房子,我一个人在家里等你回来,大房子空空的,好可怜……不搬家,一直住在这里……”
“我不放。”程斯归的声音里已经有了醉意,“被我捡到,就是我的了。”
他脸颊酡红,眼底一层薄薄的水雾,傻笑着要往裴叙川这边黏。
裴叙川皱眉,推开了他:“你喝多了。”
现在想起,只有一份淡淡的感慨——
裴凛对不放在心上的人也能甜言蜜语,像这样的“本事”,他一辈子也学不来。
裴叙川的思绪越飘越远,不经心地将酒杯放回桌边,手指上却传来一阵灼热的触感。下一秒他的手被用力打开,程斯归的惊叫声响起:“小心!”
回到无人地升起篝火时,太阳已经临近落山了。
天色暗下来,天幕中布着的玫瑰紫云朵被涂抹了一层流金,晚霞向着天空的尽头缓缓流动交汇。
平生第一次外出露营,程斯归兴奋异常,从野营商店采购了很多东西。霍士丹马驮运辛苦,程斯归把它牵到一旁喝水吃草,哄小孩似的夸它能干,给它顺毛。
下一次相见的时候,他在裴叙川心中再也不能称之为父亲。
记忆深处的话语再度回响在耳畔,裴叙川的心却毫无波澜。
知晓这个约定的另外两人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他也早已过了会为此伤怀的年纪,更不会因逼得裴凛自杀身亡有丝毫后悔。
他的头发还没有干透,微微蜷曲着贴在脸颊旁,衬得肤色更白。火光合着露营灯的光线,将他整个人映得暖融融的,双眼里也盈满了笑意。
裴叙川的目光却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多久。他望向天边的星辰,时不时啜饮一口。
或许是因为难得在野外过夜,总觉得碎星垂得很近,仿佛触手可及。
这会儿倒宽宽大大地套在了自己身上。
披着薄毯回到篝火旁,程斯归当起了甩手掌柜。过了会儿自己也觉得闲着不好,另给晚餐煮上了一道汤咖喱。
肉烤熟后,程斯归凑过来尝了一口,忽然觉得这也算是吃过丈夫亲手为他做的饭,惬意地给自己斟了满杯的酒来相配。
不料洗干净脸后还没来得及转身,脚下就一个不稳,一下子向前扑进了潭水中。
落水的声音不小,裴叙川听到后放下了手边的食材,快步走到了潭边。
程斯归浑身湿透,泡在水里像模像样地叫道:“help!救命啊!”
裴叙川回想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大约是有一次部下到家里送文件,问他要不要搬去裴家祖宅,又提起了别处房产的事。
现在住小别墅是两人婚房,谈不上奢华,和如今的身份已经不太相配了,但胜在住得舒服,裴叙川当时没说要搬走,也没说不搬。没想到程斯归听见便上了心。
程斯归仍在絮絮地念叨:“……我还想养只猫陪我,摆一个架子在楼下给它爬,就放在……”
醉中的家伙感受他防御的姿态,一下子坐回原位,神情失落得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只是握着裴叙川的那只手还没放。
醉酒的程斯归嘴角下撇,不再掩饰自己被推开的不快,一手攥着裴叙川,一手自斟自饮,伤心了片刻。
挪开锅具后,程斯归低着头,把裴叙川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看了又看。
“烫一下罢了,没事。”
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被程斯归握得更紧。
搭帐篷的事交由裴叙川解决,程斯归则一早夸下海口,大包大揽了做饭的事。
支好帐篷出来,裴叙川看到程斯归正站在烧烤架旁专注地摆弄炭火,把自己摆弄成了个花猫脸也浑然不知。
他走过去拿起装食材的袋子,着手和程斯归一起把等下要烤来吃的那些摆到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