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在树枝上的野兔,被火炙烤的油光四溅,皮油滴落火堆之中,炸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滋拉声。
兔肉并未添加任何香料,原汁原味,却也香气扑鼻。待它烤熟,谢景安从兔子身上扒下一只腿肉,递到了他娘面前。
“娘——”
谢凛之训斥了谢景安一顿。
谢景安得了他爹一顿臭骂,接着又被谢凛之以惩戒的理由,堂而皇之将人赶下了马车。
马车还在官道上慢悠悠行走。
傅红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谢景安垂下头,支支吾吾半晌,终于才心虚道:“其实……其实是孩儿偷来的……”
在街道被人流与傅红衣分散后,谢景安在寻找傅红衣之时,从某辆看起来奢华至极的马车内瞧见了这种珍稀水果,想着他娘平日里在山庄就喜爱吃水果,测验无毒后,便顺道摘了一串回来。
“娘吃。”
傅红衣微微敛睫,凝视嘴边散发香甜的果肉,汁水淌溢,又瞧着自己小儿子眼巴巴期待的神情,眉眼微挑,沉凝片刻后才薄唇微张,缓缓将那果肉吃了进去。
谢景安亮了亮眼:“娘,好吃吗?”
傅红衣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他这副愚憨的模样,心中惑然。
他与谢凛之的性格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一个表里不一,笑里藏刀,都是狡黠城府的阴暗之人,怎么会生出个如此纯朴天真的粘人精来。
谢忱和谢景安是双生儿,后者不知性格随了谁,前者却十足十像极了谢凛之。小小年纪心思就深不可测,一肚子坏水,把他爹的伪善和绵里藏针的假仁假义遗传了个透彻。不仅如此,还雀儿肚肠,睚眦必报,若有人得罪过他,必定以十倍手段奉还,心眼当真小的厉害。
谢凛之顾忌到傅红衣的身体,便雇了一辆马车进城。
车厢宽敞,三人一同乘坐也不觉拥挤。傅红衣一向懒散惯了,十年的软禁生活更是将他一身骨头娇养的受不了一丝疲累,几乎一进车厢,颐指气使叫谢凛之给他把靴子脱了之后,便软似无骨,一头倒在车厢里铺陈的软塌之上,闭目养神。
谢景安挨着谢凛之坐一起,起初还安安静静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待瞥见他爹也随着他娘一同瞌上眼闭目养息时,身体便开始按耐不住,悄咪咪挪到傅红衣身边。
这具令傅红衣自小便觉为不耻的畸体,为了能彻底治愈,等谢凛之日以继夜弄了他一年后,肚里终于怀上他的种,并确诊为是双胎儿时,傅红衣便与谢凛之商量,待他平安生下肚里这两个孽种,条件却是要谢凛之为他寻得江湖行踪诡秘的神医,根治他的身体。
谢凛之答应了。
6
傅红衣此次出来也并非逃跑,也深知自己躲藏不了,十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武林正邪战役,魔教以惨败告终,被武林围剿收复后,从此便销声匿迹。
他从前自负狂妄,武功自诩无敌,目中无人在江湖树敌无数,个个与他有过血海深仇的武林豪杰恨不得对他生啖其肉,即便闻言他气绝身亡的消息,挖他坟塚,想拖他尸体出来曝晒鞭尸的人,多的也如过江之鲫。
所以也不得不说谢凛之当真是极有本事,不但能够光明正大将他从武林千百豪杰眼中偷天换日藏了起来,还大张旗鼓,当着全武林高手的面儿,面不改色,喜上眉梢,逼着他喜袍加身,磕头跪拜,与他喜结良缘。
谢凛之就坐一旁,托着他的脚搁在自己腿上,从怀里掏出一张绣着金色暗纹的丝帛,细细将上面所覆的水珠擦拭干净。
脚心脚背,趾缝和脚后跟,无一遗漏。
待两只脚上的水渍完全擦拭干净后,谢凛之陡然瞥见傅红衣脚后跟上那抹淡到即将快要消失的伤痕时,眸色倏地一深。
傅红衣淡淡命令:“去生火。”
谢景安低眉顺眼哦了声。
……
耳边轻微的脚步响起,不过瞬息,声音便停顿在傅红衣身畔。
面颊覆上一道微凉的物体,傅红衣长睫轻颤,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瞳还凝着一层朦胧的雾汽,仿佛带着虚幻的重影似的,望着蹲在他面前的人。
四目相对,傅红衣凝视近在咫尺的男人,歪了歪头,一缕发丝自他肩头滑落,嘴角上扬出一抹似笑非笑的邪肆弧度。
兀自感受脚心带来的微弱痒意,傅红衣姿首享受,神情沉静的像是一缕微风拂过溪面,温柔缱绻。红衣无风自动,远看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令人心神俱醉。
谢凛之过来,映入眼中的便是如此令他呼吸停滞的一幕。
清明的眸色顿时幽深下来,逐而变为难辨的晦暗与深沉。
谢景安拗不过他,见他执意的态度,思忖过后便也同意了他。
……
5
谢景安闷闷不乐道:“大哥还在山庄。”
谢凛之点点头:“那如此你先回去。”
谢景安眨巴眨巴眼:“那我娘呢?”
谢景安曾想过会在京城偶遇他爹,只他不曾想会如此之快,快的他都还未做好被训斥的准备。
谢景安吸着鼻子跟谢凛之解释,解释完来龙去脉后,便垂着头,委屈忐忑等待他爹接下来的惩罚。
谢凛之望着自己小儿子高高撅起的唇,他向来溺爱谢景安,心知这孩子心性活泼单纯,即便从小在傅红衣身边吃了不少冷脸,捱了不少骂,却依旧黏他娘黏的紧。谢景安还在襁褓之中哭的狠时,任谁哄都不行,可一但放至傅红衣身边,便立马停止了哭闹,这次傅红衣突然偷袭打晕了他,这孩子这会儿心里指不定有多难受。
谢凛之摄人的目光像把骇人的刀子似的扎在他身上。
谢景安又惊又怕,再感受到谢凛之身上散发出那股恐怖的威压时,吓的下一刻便哭了出来,还打了个响亮的嗝。
“爹,孩儿真的不是故意的,娘他把我打晕过去了,待孩儿醒来,娘就已经离开了!”
目送两人离去后,谢凛之温润的脸立马沉了下来,凌厉的视线定在身后不远的一处大树底下。
“出来。”
话音落下,安静了瞬息,从大树背后战战兢兢走出一个人影。
谢凛之见他如此狼狈,又想起方才如果不是自己出手打搭救,恐怕庄诀此刻早就落入对方之手。
他皱眉,丰神俊逸的面庞带了丝不赞同:“此番你太过冲动了些。”
庄诀低头不语,只和女子相握的手,无形之中又紧了几分。
4
“多谢盟主救命之恩!”
庄诀遍体鳞伤,脸色苍白,捂着腰间还血流不止的伤口,被身边的女子搀扶着才堪堪站立身姿。
侯府世子吐出一口浊气,忽然从一旁的侍卫手中夺下了一柄弓箭,蓄力拉开,锋利的箭矢对准前方两人的身上。
新娘子张开双臂,挡在了庄诀前面。
侯府世子嘴角勾起一抹狞笑的弧度,对准她的胸口,手一松,冷箭便毫不留情射了出去。
一剑毙命,哪怕傅红衣武功早已废绝,杀人的狠劲也一如既往。
谢景安皱着眉,思索着该怎么为他娘擦拭屁股。
这知府世子觊觎他娘的美貌,色胆包天,一路从城镇尾随他们至城外,被他抓住后凶相毕露,更是恶语威胁,眼见他娘眉宇间杀意聚现,他便将这人点了哑穴。谢景安本以为如此便相安无事了,只他未想,不过他去拾柴的一会儿功夫,他娘就没按耐住杀意,无所顾忌把人给杀了。
侯府世子见两人死到临头了,依旧浓情蜜意,气的眼都红了。
“奸夫淫妇!”
便直接下令追杀两人。
伫立在不远处的傅红衣闻言,倏地眯起了眼。
庄?
庄诀不打算与他多作纠缠,单手揽着新娘子的腰,身体轻轻一跃,便跳到了轿顶。
马儿的嘶鸣和暴动引得人群一阵骚乱,谢景安小小一只,随着慌乱的人群涌动被推搡着走,不过眨眼一晃,便与傅红衣分散开来。
谢景安急得团团转,四下全部都是人群惊恐的尖叫,完全掩盖住了他的呼喊声。
究竟发生了何事?
傅红衣敛下眸,看着他。
谢景安本能趁着体格小钻到前方,只他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他娘又不见了,便寸步不离跟在他娘左右。
“小爹,你抱我起来,让我也看一看。”
……
父子俩进了城,虽说傅红衣已戴上了那遮人眼目的斗笠,只他一身似血红衣蹁跹,衣袂飘飘,身姿矜傲颀长,气质又清冷寒肃,只一背影便能令人联想至寒冬腊月盛放中的红梅,迎雪吐艳,凌寒飘香,依旧吸引了不少人的惊艳视线。
谢景安感受街边两道落在他娘身上灼热的目光,顿时心生不爽,嘀咕着方才应该给他娘易个容的。
谢景安只觉自己像是被一条吐着蛇信的毒蛇给盯上了,落在他身上的黏腻目光令他恶寒的很,头皮控制不住一阵发麻。
他菜下脸色,着急的跺了下脚,似乎有些羞恼,又状似撒娇:“娘,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傅红衣那冷冽的眼神瞬间变为明晃晃的嫌弃:“谢凛之就是如此教你的?扭扭捏捏,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3
傅红衣也不知道作何想的,偏生不戴那斗笠,谢景安在一旁急的都快翻白眼了,又是劝又是哄,嘴巴都说干了,最后见他娘依旧不为所动,咬了咬牙,开口道:“小爹,你不戴我便告诉爹去!”
傅红衣眼神一转,瞬间布满阴霾:“你在威胁我吗?”
世人皆知他娘已死,实则是被他爹偷天换日囚了起来,直至今日也无人发现。
这些事情原本无人告知于他,只他曾好奇他娘为何被他爹囚于山庄后府数十年,便和大哥暗地调查,结果被他爹发现。他爹对他们也直言不讳,吐露是他对娘见色起意,觊觎娘的美貌,便暗度陈仓,瞒着世人将他娘藏了起来。所以他娘从未对他们父子三人假以辞色的原因,正是如此。
谢景安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他爹,就他一黄口小儿有时盯久了他娘的脸,都不觉口干舌燥,更何况还是他爹当时那血气方刚的年纪呢?
谢景安郁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又见他娘愈行愈远的身姿,片刻犹豫后,摇了摇头,忙屁颠屁颠追上了傅红衣身后。
……
进城门之前,谢景安不知从哪弄来一顶红色面纱的斗笠,缠着傅红衣要戴上。
捡起地上的锦袍穿上,见地上那具早已僵硬的尸体,谢景安叹了口气,苦恼询问:“小爹,他怎么处理啊?”
“你脑子长来作何用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嫌弃。
“挖个坑埋了,或者曝尸荒野,晚上豺狼出没自然会吃了他。”说这话时,傅红衣眼神都不带一动。
傅红衣那极黑的瞳仁微动,冷冷瞥了他一眼。青丝逦迤,昳丽艳绝的面容不带丝毫情感。
“他该死。”
言罢,将手中的佩剑扔在了地上。
“娘!”
傅红衣警告似的眯起眼。
谢景安心领神会,灿灿一笑,连忙改了个称呼。他撅起嘴嘟囔道:“小爹,你去哪了啊?”
“娘——你在哪——”
“娘——”
山里回荡着他一人高声呼喊的回音。
2
翌日,晨光熹微,朝露初上。
谢景安从睡梦中打了一个激灵,蓦地睁开双眼,望着头顶翠绿的枝叶眨了眨眼,记起什么,倏地坐起身,目光忙不迭朝四周张望。
傅红衣心中厌烦:“闭嘴。”
谢景安忧心忡忡,样子颇为苦恼:“过两天爹就要回来了,要是让爹发现我们不在庄中,定然要生气的。”
傅红衣冷笑一声:“生气又如何?我作何怕他。”
许是觉得这兔肉烤的柴老乏味,傅红衣咽了几口,味如嚼蜡,便将剩下的递给了谢景安。
傅红衣在山庄顿顿珍馐佳肴,这等囫囵野兔哪里能入得了他被娇养多年的胃口,能吃几口已经不错了。
谢景安丝毫不嫌,就着他娘不要的兔腿肉大口啃了起来。
1
谢景安拾柴回来,就见他娘三千墨发尘舞,红衣猎猎,执在手里的剑,闪着寒光的剑刃上沾着一抹新鲜的血迹,鲜血沿着剑身蜿蜒剑锋,滴在脚边,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面首之上。
谢景安见此,将怀里捧着的干柴倏地全都扔到地下,跑过去。
傅红衣缓缓睁开眼,望着面前身高才到他胸口的俊俏孩童,面色发寒,声音更是冷意浸骨:“再敢叫错,我就缝了你的嘴。”
谢景安委屈巴巴,见傅红衣眼神狠戾,当真不似再开玩笑,随即便悻悻换了个称呼:“小爹……”
……
傅红衣闻言,轻笑一声。
7
身处一辆马车之内,就算谢景安将声音压的再低,谢凛之内力深厚,这方圆十里附近内的动静皆可闻言,自然将他与傅红衣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傅红衣没有回答,嚼着口中酸甜的果肉,询问道:“这东西你从何处弄来的?”
谢景安眨了眨眼,视线忽然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他含糊不清的嘟喃:“就…就买来的……”
月色渐深,树影绰绰。
夜晚的荒野危机四伏,不远处的深山中时不时传来几声虎啸猿啼,让人心惊肉跳。
傅红衣就着谢景安的锦衣外袍坐在地上,闭目养神。月光流泻而下,细碎的银芒透过树隙倾洒在他白玉的面颊,秾艳的姿容被斑驳的银霜所覆,搭配一袭似火似血的红衣,肤色白到近乎透明,恍若谪仙。
两子性格可谓截然不同。
谢景安手上的这串葡萄,颗颗圆润饱满,从它国引进的稀有水果本就昂贵奢侈,大多是进贡给朝廷皇室,后宫娘娘们品尝的水果,民间有价无市,也不知谢景安是在何处得来的。
谢景安摘下一颗,撕去果皮之后,送到了傅红衣唇边。
谢景安俯下身,趴在傅红衣耳畔,小声呼唤:“娘……”
温热的呼吸从傅红衣耳背拂了过去,他无声掀起了眼皮,目光凉薄。
谢景安不知何时从他的包袱里拿出一串硕大饱满的紫色葡萄提在手上,一双肖似他的柳叶眼熠熠生辉,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跟个小傻子似的。
谢凛之此番外出,正是得到消息——江湖神医虽形迹难寻,但却有一亲传弟子,不时会在民间悬壶济世。民间传言此人医道不仅精湛高明,甚至还可妙手回春,活死人肉白骨,堪比神医第二,华佗现世,深得百姓民心。
谢凛之打听神医踪迹几年都不得其果,赫然出现的神医弟子一朝在江湖声名鹤起,自然引起他格外注意。
当他得知此人近来出现在京城之时,本是瞒着傅红衣下山寻找,不曾想傅红衣早就得到消息,在他下山后两天,便已按耐不住亲自下山来寻。
武林盟主轰轰烈烈的婚事,空前绝后的盛况,竟无一人发现美娇娘红帔下的面容,竟是魔教早已命丧黄泉的大魔头傅红衣!而此后十年,傅红衣被迫为谢凛之诞下两子,也终无人发现真相。
傅红衣第一次被谢凛之发现自己藏匿于心尖二十多年的秘密,原还以为这人看见他畸形丑陋的身体会心生恶心厌弃,却不料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对那处痴迷的不得了,每每情事上尤为喜欢鞭挞他下面那处,傅红衣次次都被他弄的鲜血淋漓,撕裂之痛叫他苦不堪言,两股战战,翌日准下不来床榻。
傅红衣自当是恨极了他,谢凛之知他身体怪异后,找人诊断出他身子能如女子一般每月前来癸水,还能如妇人那般珠胎暗结,孕子十月。夜里鼓捣完他后庭后,精气外泄时便将那孽根及时送入他掩藏在他阳根下的女缝深处,往里撒下他千千万万数之不尽的子嗣。
指腹轻柔地覆了上去,摩挲着,似在回味什么,片刻后才将鞋袜给傅红衣穿上,沉声道:“水凉,下不为例。”
傅红衣闻言,嗤笑一声。
他并非如那娇弱的女子一般不堪一击,稍微碰点凉水都能生病,只他数年前被眼前这人捉起来后,不但废去了他一身傲然的武功,又担心他性格诡谲狡异,怕他逃跑,便干脆挑了他的脚筋。虽说后来废了许多劲给接了回去,但到底还是伤及了根本,即便能够站起来,也依旧残落多数暗症,触碰不得凉水便是其一,阴雨天气双踝更是疼的刺骨难忍。
谢凛之敛下眸,从那细腻光滑的肌肤上收回指尖,摩挲两下,视线落在傅红衣浸泡在水里那双莹润如玉的双脚时,凌厉剑眉蓦地皱起。
隐匿在山涧中的溪流清凉,寒气逼人,谢凛之淌入其中,水花四溅,惊的游曳在傅红衣脚下的鱼儿散作一团,迅速逃离。
傅红衣虽为男子,不但容颜得天独厚生的昳丽,一双脚也生的极为小巧精致,五趾莹润如珠,肌肤胜雪,一手便可轻易抓牢握进掌心。
傅红衣的美貌定是毋庸置疑的,十年前便是名震天下的江湖第一美人,惊为天人的姿容令无数人自惭形秽,哪怕他是臭名昭着的大魔头,可见过他真容的男男女女,又有几个不唏嘘他的容貌,为之倾倒,乃至最后私心作祟,暗中觊觎。
十年光景匆匆流逝,傅红衣被他藏匿于山庄,已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容颜非但未老,妖异风情反被他娇养的愈发夺人心目。
这张美到不可方物的脸他日以继夜看了十年,衣裳底下那具绝美的身子也探索了十年,熟悉的早已津骨融血,直至如今,爱意不减反增,依旧令他迷恋成痴。
波光银粼,流水孱孱。
溪流清澈见底,石子光滑细腻,莹润的脚趾浸入水里,鱼儿大胆的叼啄着那人的脚心。
傅红衣瞌目坐在石面上,三千青丝泼墨,秾丽的姿容被树隙间洒下来的斑驳阳光所覆,面颊仿佛被灼目的光线渡上一层朦胧的金边,如妖似幻。
谢凛之抿唇,沉吟片刻后道:“你娘许久未出,在庄中待久了难免厌烦,等这边事情办完,我便和你娘一同回去。”
谢景安不乐意了,闹着说:“不行,我也要留下来。”
他道:“明后两日大哥也要过来了,我回去山庄就我一人,我不要。”
谢凛之冷郁的脸色缓和了些,沉声道:“下不为例。”
免了惩罚,谢景安却依旧不是很高兴。
谢凛之问:“阿忱呢?”
诶——
傅红衣见他不动,不耐道:“傻愣着做什么?”
谢景安将这人未瞌的眼合上,站起身。
说起此事,谢景安还一身委屈无处诉说。
他那天本是一如既往给他娘请安去的,可谁知那天傅红衣却趁他不备偷袭了他,打晕他后,还易容成他的模样一路无阻离开了山庄。
他娘离开了,他又不敢将此事告诉谢凛之,只能朝大哥求救,可当时大哥要事在手脱不了身,不过幸好大哥在此前送了一只香囊给娘,那香囊中正巧有一味药香有追踪之效,谢景安也正是靠这味遗留在他娘身上的香味,才有惊无险找到了他娘。
“爹……”
谢景安垂头丧气,绞着指头,一副怯怯不安的神情。
“怎么回事?”
谢凛之见此轻叹:“事已至此,也多说无益,你伤势严重,先去找个大夫疗伤修养一阵,我暂且还会在京城多逗留几日,之后如有问题,找我便是。”
“谢盟主。”
……
立身于他面前的人,一身白袍玉带,眸若星辰,黑发如墨,端的是俊朗无双,温雅如玉,是让人相望一眼便能心生信赖的正直相貌。
谢凛之递给他一小瓷瓶:“里面是创伤药。”
庄诀接了过来:“多想盟主。”
庄诀瞳仁一缩,瞬间举起手里的长剑将飞射过来的箭矢打偏了位置。
傅红衣就站在他们后边不远的位置,对此场景似觉有趣。而面对突然改了轨道明晃晃朝他面首射过来的箭矢,眸光未动一丝。
那支淬着寒光的冷箭只离傅红衣一寸距离之时,旁边倏地伸出一只手,稳稳当当将那箭矢抓在了半中。
一时间刀光剑影,风云色变。
庄诀护着怀里的新娘子,即使武功不凡,但面对前来围攻他的数百护卫的车轮战,难免多了丝力不从心,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上也逐渐多了几道骇人的伤口。
新娘子干脆扯下了头上的红帔,美艳容颜上尽是对庄诀身上伤口的心疼之色。
侯府世子冷笑一声,忽然做了个抬手的动作,举着弓箭的侍卫便从四面八方将此地团团包围,屋檐陆地无数的箭矢对准了他。
庄诀揽着新娘子腰间的手紧了紧,低头询问怀里的人:“怕吗?”
新娘子摇摇头,看态度已然是做好与他同生共死的准备。
……
那是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冷峻青年,用泛着湛湛寒芒的长剑一刀将那新郎官的马儿劈死,鲜血四溅,再伤了几个前来抵挡他的护卫之后,径直往那花轿而去,将里头凤冠霞帔的新娘子掳了出来。
侯府世子面色阴翳:“庄诀,你好样的,抢亲抢到本世子手里——”
谢景安巴巴地望着他。
傅红衣移了视线,面无表情,语气冷淡的没有丝毫怜柔之意:“没什么好看的。”
似真觉无趣,转身便要离开,不料事发巨变却在此刻——
谢景安亦步亦趋跟在傅红衣身后,当个小跟屁虫。两人刚走到热闹的集市上,便遇上侯府世子娶妻盛事。
锣鼓喧天,喜乐震鸣,骑在马儿背上的俊美新郎官春风满面。街道两旁全然是看热闹的百姓,比肩接踵,人头攒动,气氛热闹至极。
瞧着十里红妆浩浩荡荡的阵仗,谢景安好奇,只他面前被人挡住,自己又不够高看不到。小孩的天性就喜欢看热闹,便扯着傅红衣的袖摆,讨好似的:“小爹,我看不到。”
谢景安极度无奈,蹲下身,两指摸到地上那人颈间探了探,气息全无,已经死了。
对方胸口那个血淋淋的窟窿,还源源不断往外淌着血。
许是觉得碍眼,傅红衣喉间溢出一道不屑的冷哼,侧身过去。
谢景安委屈的低下头,胡乱踢着脚下的石子,嘟喃着:“孩儿性格就是如此,娘又不是不知道……”
傅红衣意味不明的冷哼一声,像是忽然想通,从袖袍中伸出一只极为修长莹白的手:“拿来。”
谢景安眨了眨眼,见他娘缓和下来的神色,露齿一笑,忙将手中的斗笠递了过去。
谢景安浑身一抖,不敢与他对视,开口解释,便是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语气。
“小爹你这样进去,决计会被仇人发现的,到时候想瞒也瞒不住,爹肯定会知道的。”
傅红衣潋滟着一双夹含杀意的双眸,居高临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二儿子凝视半晌,瞳仁极黑,幽深清冷的似一汪寒潭。
所以他娘今日想进城,必须戴上掩人耳目的斗笠。十年前早已死亡的魔头有朝一日突然死而复生,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谢景安现在只期盼着大哥收到他的消息可以赶紧过来,把娘给带回庄里,要不然等爹回来发现,是他不小心把娘给放了出去,他铁定要被他爹给剥下一层皮。
只要事情摊到他娘身上,他爹准能失了所有耐心。想到他爹生气起来的后果,谢景安心里就开始发憷。
“小爹,你就戴上吧——”
谢景安是知道他娘以往身份的,先不说他娘那惊为天人的姿容进了城中会引来多少麻烦事,就如之前在那小笔城,只路经此地不曾逗留,却恰恰被那好色的知府世子惊鸿一瞥,色令智昏,便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更何况这还是京城,江湖豪杰和达官权贵,卧虎藏龙之人不知凡几,他娘这副皮囊一现,绝计会引来一番人心躁动的。
谢景安要说担心,实然也并非担心这个,而是他娘的身份。他娘十年前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大魔头,被他爹擒住废去一身武功后,又偷梁换柱,对外宣称他娘已诛。邪魔陨落,武林正道人心大快,甚至还大摆宴席庆祝,鞭炮齐鸣三天三夜。
谢景安“啊”了一声,面露不忍:“不好吧……”
傅红衣眸色一冷,唇间吐出两个字:“废物。”
拂袖一甩,似极为不耐,不想看见他,转身离去。
傅红衣轻飘飘睨了他一眼:“我去哪还需向你告备?”
“孩儿这不是担心您嘛。”
谢景安瞥见他娘衣摆有几处被水洇湿的痕迹,心下了然,定是他娘大清早去了附近的溪流洗漱去了。
他刚喊完,就听树下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一大早你叫魂?还不滚下来。”
傅红衣长身玉立,红衣墨发,只面色发寒,如仙的姿容上染着一抹化不开来的阴郁。
谢景安听见他娘的声音,眼中一亮,从高高的枝头一跃而下,稳稳站立。
地上是一堆早已熄灭的火烬,和一具面色青白的死尸,除此之外,再无人影。
谢景安面色一菜,眼见周围不见他娘的身影,心下一慌,赶忙运用轻功飞跃树上,踩在横行的枝桠之间,蓄起内力,深呼吸,朝附近大声喊了起来。
“娘——”
他此般说的掷地有声,气势凛人,一身傲骨桀然不驯,可真要等他爹寻来了,他娘没有了武功,又打不过他爹,最后也就只能嘴皮上讥讽几句,不过多久,他娘很快又得在爹那里吃一顿苦头,坚持不住,伏低做小求饶了。
谢景安对此可谓熟稔于心。
提起那个男人,傅红衣忌掸之下,更多则是恨海难填。
他饿极了,又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今天运用轻功追了他娘跑了一天,提心吊胆,都没好好吃上过一顿饱饭,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小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嘴里含着东西,谢景安口齿不清地问。
“娘——”
谢景安愁眉苦脸:“你怎么把他给杀了?”
这人可是知府世子,杀了他他们就惹上大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