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从深不见底的海底笔直通往海面,且正在缓慢地下沉,随着秦宜在上面站立的时间越长,石柱往下沉得越多。
站在仅容他一人站立的孤地,秦宜看向海面下,寻找那双支援之手的影子——一个同样即将溺毙的男人。
因为把唯一的陆地给予了秦宜,男人正在海里不断下沉,已经没有动静,显然即将溺水而死。
海水又涩又冷,身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立马感到一阵窒息,恐惧至极的秦宜嘴里吐出一串气泡,在水里胡乱挣扎起来——一双手托住了他的双脚,将他送上了海面。
那双手比海水还冰。
但十分有力,秦宜最终借着这双手重新回到了岸上。
骷髅空洞的眼窝里下起血雨,血雨倾盆而下,滚烫地浇打在秦宜身上。随着大雨越降越多,那张扭曲的人脸也朝秦宜压了下来。
有点害怕,秦宜转头想逃,却迎面被一排浪头浇了个透湿。
骷髅不见了,血红的热雨变成了鲜红的冷雪。
窗外又传来几声低低的呓语。
还有东西?!
啪,啪,啪,啪。
几声轻响,怪物极快地又拍死了几只蚊子。
怪物伸出鲜红的舌头,舔掉了手心的蚊子。
但是这不是电影,直觉告诉他这个动静不一般,而秦宜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才能在这种有吃人怪物出没的世界活下去。
他硬着头皮走到厨房的窗户旁,半蹲下身,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后院。
乱飞的蚊子蝇虫,杂草杂花,蔫了吧唧的辣椒番茄,和——秦宜瞳孔一缩。
秦宜拿着喝完水的杯子走进厨房冲洗,刚刚关上水龙头,耳边又传来之前在床上听到的那种窸窣声。
是从后院传来的。
这个动静很轻,但完全区别于风吹蛙鸣蝉叫的白噪音。
早知道就不听那个房东的梦了!
他欲哭无泪地夹着枕头靠在床头上缓了一会儿,又觉得口干舌燥得厉害。
横竖睡不着了,秦宜干脆从床上爬起来,摸到楼下的厨房想去喝点水。
秦宜稍舒一口气,耳边又传来窸窣的响动,他睁大眼,惊惶地扫了一眼房间——树影幢幢,阴影里光影颤动,好像刀锋上反射的冷光。
彻底吓清醒了,秦宜飞速摸到床头打开灯。
紫红色的灯光霎时间落满整个房间。
再翻身。
就这么翻来覆去许久,还是敌不过睡意,秦宜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梦境。
一个混乱的梦。
“事已至此。”
“我们不死不休。”
长刀划破絮雪,径直朝秦宜的眼睛刺来!
地上的圆球蠕动了一下——“噗嗤”,被一只赤裸的脚踩碎。
不要!
秦宜茫然又生气地抬起头——一个模糊高大的人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面前。
一片鲜红的雪羽落在秦宜的鼻尖。
好痛……
秦宜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肚子——他的肚子上剜出了一个大洞。
秦宜笃定。
但不后悔。
秦宜也笃定。
终于,秦宜成功把男人送上了唯一的孤地。
孤地上只容一人站立,再没有秦宜的容身之所。
秦宜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远离孤地,游向远方,企图寻找另一块孤地。
虽然意识和身体已经困得不行了,但秦宜在床上辗转难眠。
一是几只幸存的蚊子正在锲而不舍地和他的巴掌斗争;二是下半身时不时就要刷一下存在感;三是房东那个噩梦太他喵吓人了。
秦宜睡觉习惯侧躺,但现在他无论左侧躺还是右侧躺,躺不了一会儿就觉得背后有个提着刀的男人正阴恻恻地盯着他,随时会上床来给他的肚子来几下。
不知为什么,看着男人下沉,肚子疼得厉害,心跳也很快,秦宜急了。
他跳进水里,拼命下潜,终于握住了男人的手。
来不及看清男人的样貌,不擅游泳的他拉扯着半昏迷的男人笨拙地上浮。
然后他发现,脚下站立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岸边——而是一片孤岛。
说孤岛有点高估这块地方了。
这是一块站一个人都非常勉强的石柱。
秦宜双脚也陷进冰冷的水里,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海。
海水太冰,且在不断缓慢地往上蔓延,似乎想把他吞没。
浑身赤裸的秦宜哆嗦着退了一步——噗通,他彻底掉进了海里。
梦里无数张模糊的脸挤在他眼前,面目不清地蠕动着,好像想告诉他什么,但话语隔着潮水般朦胧,听不真切。
又十分想知道这些人是谁,要对他说什么,秦宜努力撕扯着遮在这些人脸上的迷雾,将耳朵贴近这些人脸。
于是梦里的人脸越来清晰,也越来与越密集,直到后面扭曲纠缠成一张巨大的,骷髅形状的阴云。
看着那怪物来回舔手掌的动作,秦宜头皮都麻了。
刚刚他听到的动静居然是这个怪物在拍蚊子!
“……兔……乖,…门开开。”
和一个漆黑的怪物!
他白天见过的血鬼!
那血鬼正在后院最外围的草丛里爬来爬去,时不时站起身,双手用力一拍合,吸饱血的蚊子便变成一个血点贴在怪物焦炭似的手心。
秦宜将杯子轻轻搁在台面上,往厨房的后窗走了几步。
他并不是很想去。
按照恐怖片第一定律,好奇心越重死得越快。
别墅里很静,透光不错,明澈的月光莹莹从窗外填进来,并不显得黑。
秦宜没开灯也顺利在餐桌上找到了凉水壶和五个杯子。
他挑了个没太多使用痕迹的杯子,连喝了三大杯水,那种梦里被开膛破肚的心悸才终于随着清甜的水流进胃里缓解了许多。
眼睛一辣,他闭上眼胡乱一摸——咔哒,紫光变黄光。
吓出了一身冷汗,脸上涩得发疼,秦宜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做个梦居然被吓到泪流满面。
好吓人啊啊啊。
“——哈啊!”
秦宜惊叫一声,从床上弹起来,心里发悸,浑身大汗。
梦里的场景模糊起来,但那种惊惧和痛感让他迷迷糊糊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个的肚子——绵软无力,但完完整整。
那人的手里捏着一把纤长的,像笔一样的青黑长刀。
“江子问。”
秦宜听见自己说。
鲜血,内脏,混合着掌心大小的数颗绿黑色圆球流了一地。
好痛啊……
秦宜有点想哭。
“——呼,哈!”
秦宜再次睁开眼。
梦没醒,他再次看到了骷髅云,和漫天的红雪。
但他并不擅水,很快,秦宜就因为脱力和低温沉进了海底。
越沉越深,越沉越冷,视线,肌肤,血肉,心脏渐渐全部冰冻。
要死了。
他本来很想开灯睡觉,但又不敢浪费别人家的电,于是只拉开窗帘,让外面的月光落进来壮壮胆。
那种阴森的感觉又来了,秦宜抱紧怀里的枕头,将被子拉过头顶,缓缓翻了个身。
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