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宜往下一沉,“咳咳咳咳!”呛了几口咸水,才抓住洞壁一块凸出稳在水面上。“……安加?”他茫然地踩水,紧张得发抖:“你又去哪了?”
话音未落,秦宜脚下突然蹿过一道急流。
那感觉就像脚下藏了一座突然爆发的火山,爆发的水流急得他脚底都产生了幻痛。
不对!是谁?!
紧张再次加深,秦宜又干呕了一下。
看着面前的断手,华德眯起褐色眼珠,冷汗淋漓的面上展开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但华德怨毒的视线阴魂般萦绕着一人一鱼,断掉的双手宛如有形的诅咒,缓缓地顺着水面往秦宜和安加飘来。
断手被淡红色的池水浸湿,从秦宜的视角可以看到鲜血淋漓的断面和白骨。压抑阴暗的环境加上血腥的视效,神经高度紧张,秦宜恶心地有点想吐。
那双手愈来愈近,“呕。”秦宜发出了一声干呕。
“那……那个,”被逼在角落,秦宜哆哆嗦嗦地开口:“你们听,听得懂人话的话就点点头?”
人鱼群齐刷刷地点点头。
手脚都被泡出白褶了,秦宜紧张地抠着石壁,试探道:“安,安加呢?”
身周纷乱的急流也迅速缓和下来。
一颗,两颗,三颗……近百颗人鱼从水面密密匝匝地冒出脑袋,齐刷刷地看向缩在石窟角落里毫无存在感的秦宜。
无数双颜色各异,反着荧光的妖异眼瞳盯住他。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人类身体素质的强度,不敢贸然上前补刀。
而且也不想补刀。
捅第一刀是为了自保,补刀就是真的在杀人了。
结果不成想这水池别有洞天,藏了这么多条家养人鱼,且各个忠心护主。
很明显,安加伤了华德,人鱼闻到了主人的血味,闻腥赶来扞卫主人。
所以安加正在一条鱼单挑一群鱼,打群架。
水下人鱼还在疯狂的争斗。
一只略小的鱼尾拖拽着纱裙般的尾鳍,在鱼群间勉力游走着。黑色纱鳍上经被划开了道道口子,在水里游动时,裂开的鱼鳍宛如纷飞的活叶。
水下满是被割成细碎纸屑般的黑叶。
鱼腾尾跃,水下数道暗影交缠在一起,不知凡几的人鱼从水下高高蹿出水面,再面目凶恶地落回水面。秦宜清晰看到他们弓成鹰爪的指尖伸出尖利的锥形指甲,狰狞地刺进水面,又被混乱地拍出水面。
他们似乎极其目标明确,对于岸上伺候华德的三条人鱼,和一同被拍出水面的同伴视而不见,只深深扎进水里攻击同一目标。
那个伤害了他们主人的叛徒。
耳膜震痛。
秦宜捂住耳朵,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在他闭眼睁眼的短短时间里,因失血而半昏迷的华德被一条绀红色尾巴的人鱼抗到了池边。
那人鱼非常高大,像一座小山压在岸边,背对秦宜伏在华德身上,看动作,很像正在处理华德腹部的伤口。
被咸涩的水辣到,秦宜痛得眯起眼,刚想闭上——诡谲的暗光里,三四条长长的鱼尾腾跃出水面,泛着或黑或青或白的光,又沉了下去。
不得不闭上眼缓解涩痛,秦宜心跳加速。
耳边又骤然传来穿透力极强的鲸豚鸣声。
“杀!!杀了你们!!!贱种!废物种!!”华德狂乱地挥舞着断手,虚汗涔涔,胡子拉碴的面上呈现出失血过多的青白。
他腹部被拉开了极长一条口子,黄白色的脂肪翻开,鲜血狂涌,将水池整个水面都染成了红色。
血雾还在往池底渗。
平静的池面紧接着凭空升起一排高浪。
猩红浪头高高打在洞窟顶端,顶了好一会儿才化成热雨淅淅沥沥落下来。
热雨打在石头和水面上发出瓢泼重响,岸边防风防水罩的蜡烛摇晃了几下。
“它们来了。”
……谁们来了?
下意识捏紧匕首,秦宜想回头找安加求问,却感觉腰上的鱼尾骤然一松,一直紧紧抱着他的双臂也随即松开。
哗啦——水面突然伸出一扇暗红灰白相间的尾鳍,滑溜地卷走了断手。
再一眨眼,那双断手不知怎的就回到了华德面前。
……安加?
他还记得上个世界光是自己身上沾了点别人的信息素安加就会发狂杀人,完全没个人样。
这个世界华德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安加也只是废了他一双手,而不是直接抹脖子,难得的和善。
所以秦宜不想再让安加重新学会杀人,还是自己教的。
他的话在人鱼群引起了微妙的震动,数颗头颅交头接耳,墙体发出低沉的奇异音节——【安加呢?】【安加呢?】【安加呢?】【安加呢?】【安加……谁是安加?】【谁是安加?】【谁是安加?】【谁是安…安加,你的祭人找你!】【安加,你的祭人找你!】【安加,你的祭人找你!】……
听不懂人鱼语言,秦宜只能听出他们的音节便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复杂。
连眨眼都是齐刷刷的。
连带着岸上的三条人鱼也停下给半昏迷的华德处理伤势,用发光的玻璃眼珠盯着秦宜看。
画面诡异极了,仿佛被一群食肉的野兽盯上,饶是野兽们长着极美的人类轮廓,秦宜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脑子里蓦地冒出半月种【娇贵的公主】头衔,心都要操烂了,急得嘴角起泡,秦宜使劲思考对策。
洞窟却突然静了下来。
刺痛的耳膜得救,只余下嗡嗡余音。
大概猜到安加为什么突然丢下他,秦宜蜷住脚屈起腿,真有点慌了。
在这种水温下伤口很难自然愈合,更何况是致命伤,他本来的算盘是等着华德血流到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等安全了再上岸。
唯一的问题就只剩应付琼莎。
耳朵里轰隆隆塞满人鱼的尖叫声,秦宜捂着耳朵随波逐流地荡来荡去,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游又游不动,动又不敢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嘶!”
不知被哪条不长眼的鱼尾给划到了,脚心蓦地一痛。
丝丝缕缕的鲜血从秦宜脚底溢出,混入满是鲜血的水池。
华德平躺在岸上,手边还躺着一青一灰,体型较小的两条人鱼。把华德的断手接回去后,他们正小心地舔舐着断口。
好像奴隶在侍奉主人。
起先安静的池面彻底沸腾。
这声音极为高亢嘹远,让秦宜瞬间就回想起那天早上在废弃铁轨旁听到的高歌声。
但是更短促,更暴怒,更聒噪。
好像无数条暴躁愤怒的鲸鱼混在一起吵群架。
很快,体力降到无法维持虚张声势的怒吼,“死,呼……”华德用断手拦住腹部,阴毒地吸着气瞪住离得远远的秦宜和安加,“你,你们死,呼…定了!”
匕首脱手后往池底沉,安加尾鳍卷住匕首送回秦宜手里。
秦宜连忙拽进手心,谨慎地回瞪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