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了一惊:对方在她手里放了一先令。
克里斯笑起来:他从花束里分出一只,又递给了对方。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他道,“谢谢你的花,祝你有个愉快的一天。”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很英俊的青年。他穿着件考究的外套,小马甲下是熨烫好的衬衣;表链金闪闪,整理好的领巾很体面,金发别在耳后,随着他的动作垂下来一缕。
“先生… …”
下一刻,对方接住了花束:她吃了一惊。
“叮铃铃-- --”
马车上挂着一串铃铛,随着马蹄发出一串清脆而欢快的声响,在一栋宅子前停下了。这栋宅子虽然有些旧了,但修理得很不错,看上去很体面。
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拉开了帘子。
“少爷,” 男仆道,“格兰伯爵夫人邀请您下月参加在府上的晚宴。”
年轻的子爵应了一声;那只小狗细声细气地叫了起来,被他挠了挠下巴,又挠一挠耳朵,这才放到床下去。 那只卷毛小狗还跃跃欲试想往床上跳,奥古斯汀便作势要踢它一脚:“走开,” 他说,一边用手去赶,”走,快走。“
小狗发出一声委屈的细叫声,似乎明白过来,小子爵现在没有功夫陪它一起玩了,于是往房间外跑走了。奥古斯汀坐在床沿上,打了个响指,示意男仆为他穿上衣服。
这一次人鱼生气的原因,是因为克里斯上次出门时间太久了:实际上,人鱼对伦敦城里一切人类味道都厌恶得很,尤其是克里斯从晚宴或者午餐宴会上回来,身上还会沾上女伴的香水味。
“你看这个,”克里斯拿东西逗他,“不生气了啊,给你玩儿。”
只是,每次人鱼偏偏也听他哄。青年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给他带点新鲜的小玩意儿:能‘啪’地一声打开的精致小扇子,各种能发出响声的小东西,镶嵌了亮闪闪宝石的小袖扣,华丽的孔雀毛掸子,甚至还有他带手柄的马鞭;甚至有一次,克里斯还给他弄来了一只本应该装饰在女帽上的家庭动物标本。人鱼很兴奋地把那只雪白的鹭鸟标本给撕了个粉碎,再把干枯的头骨放在嘴里咬。
“别,”人鱼气呼呼地拱在他身上,克里斯立刻笑着求饶,“我不是椅子,别啃我..."
青年一边笑,一边用手象征性阻挡,根本没做出什么像样的反抗;人鱼胡乱地张口就咬,恶声恶气地咆哮,下口力度就跟咬空气似雷声大雨点小,一口森白尖牙凶狠地咬住人类的肩膀,居然连外衣都没有划破。
只是他一闹起来就往往闹个没完。克里斯这两个月算是领教了人鱼的厉害,以至于可以很熟练地应对了:只见他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呼,眉皱起来,似乎是被碰到了伤口 -- 人鱼立刻停下来动作,不再胡闹了。
人鱼没有像往常那样来 ‘问候’他。这个所谓的问候,是自从克里斯受伤之后对方养成的习惯:每一次回来之后,人鱼都会抓住他上上下下地仔细嗅一道,记住他曾经去过的地方。但这一次他没有:塞缪尔还在跟他生气。
克里斯强忍对椅子的心痛正要上前,只见年轻的人鱼把头抬了起来,终于施舍了给他一点注意力:塞缪尔看上去永远都是那么生机勃勃,那头银色长发凌乱泻了一身,锋利尖牙露在薄唇外,仿佛是一个恐吓的表情;然后一双擦得很亮的马靴走近了:对方耐心地蹲下来,声音透着十分明显的笑意:
“我给你带了花。”
这是一间装潢精致的卧室。床幔垂落下来,盛放早餐的银托盘随意搁在一边,裁信刀放在上面,在从繁复窗帘间洒进来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一只手自床边慵懒垂下,指间夹着一封信;信纸上字迹流畅,但称不上优美,落款是一个奥古斯汀熟悉的名字:卡特。
自克里斯遇刺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当初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年轻的子爵十分惊讶:他没有想到谨慎如卡特先生这样的人,都会遭遇这样的不幸:但好在对方性命无忧,且已经在慢慢好转,这两天就能回到伦敦城里了。
克里斯回到了他熟悉的地方,接下来,这里就是他们的舞台。奥古斯汀一点也不担心:只要那个匣子里的东西还在...好运就会一直伴于身侧,他们不会再经历一次失败。
年轻姑娘涨红了脸:她局促接过那只花,对方又对她笑了一笑,然后转身向自己的宅子走去。
早在青年上楼梯的时候,塞缪尔就已经察觉到了。他在客厅里正在进行一贯的娱乐活动:冷漠观察摆在客厅里的每一件东西,然后把它们用爪子撕碎,或者放在嘴里咬坏:这是他从小镇一直带到伦敦的习惯。
“咯吱”一声,是门被轻轻打开----人鱼连头都不抬,正在凶狠地啃一把很昂贵的椅子椅背。显然之前他已经啃得有点无聊了,终于决定暂停这个游戏:只听“啪”的一声:那只倒霉的椅子被人鱼用暴力扯成了两截,然后始乱终弃地丢到一旁。
然后对方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好美丽的一双眼睛,绿得像是湖水,蓝又像是天空;温柔无意之间,让人不由动情。
对方先下了车,给车夫点了个头,打了个招呼;后者殷勤说了句:“祝您今天愉快,卡特先生!”,马车就又“叮铃铃-- --”地走了。卖花的姑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就已经转过身来,在口袋里找了一找,然后把钱递给了她。
“…先生?”
“先生,先生,您买花吗?...四个便士,先生,请问...”
马车里的人还没走下来,一束洁白的接骨木花束就被有些羞涩地递到了青年身侧。卖花的姑娘很年轻,大概十六七岁,一头褐色卷发,双颊被风吹得通红;她身上的旧衣裙裾上沾满了泥土,一看便知家境贫寒。
在看清了对方的衣着和样貌后,她的面颊更是因为羞涩而变得更红了一些。
”格兰伯爵夫人?“ 子爵说, ”夫人怎么突然想起我了呢。“
男仆半跪着,为他整理衬衣的下摆;奥古斯汀一个人琢磨着,突然想起来,在克里斯最近的一封信中 -- 他也提到了格兰伯爵夫人的晚宴邀请。
一月后。
不过,最得人鱼喜爱的还是克里斯送给他的装饰在女帽上的各种羽毛。他喜欢松鸡,野鸡和水鸟的羽毛,还有天鹅的正羽;克里斯的一只达达尼昂帽成日被他咬在嘴里,甚至还会经常被带到卧室的床上。
“哎,好痛...”克里斯慢慢侧身蜷起来,手搭在腹部:不用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人鱼把鱼尾都从他身上挪开了,只松松围成一圈,然后有些焦急又无措地低头去嗅他的腹部:克里斯生怕他发现自己没事,眉又皱紧了些,又手握成拳凑到嘴边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克里斯装模作样,“你扶我...扶我上楼好吗?好痛... ...”
没等他再说第二遍,塞缪尔就一把把他横抱了起来。
人鱼瞪着他:极具威胁性的恐吓表情并没有让克里斯后退,反而让他把手里的花束又放低了点,正好在人鱼的面前。塞缪尔于是勉勉强强低下头去,皱着鼻子,试探地去嗅了嗅那束洁白的小花。
下一刻他的表情有点滞住了,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克里斯忍住笑,手有点发颤,下一刻只听得人鱼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他所有的尖牙都露了出来:克里斯笑得握不住花,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对方恼怒地迎面扑倒在了地上。
一只白色的卷毛小狗从楼梯上蹦蹦跳跳地跑进来;男仆打开了卧室的门,那只小狗就乘机从门缝里挤了进去,欢快地跳到了奥古斯汀的床上。
“罗克!“奥古斯汀笑骂道,那只小狗正在舔他的脸,“滚一边儿去... ...嘿!”
他和小狗在床上玩作一团,男仆站在门口,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