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段竟遥是讨厌段川凌,最恨的时候也想过这祸害早就该死了,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有时候远不受大脑调控。
如果大脑要求心脏不要再跳动,这种无理的要求不可能被满足。同样的,段竟遥真要逼自己无动于衷,看着段川凌的尸体什么时候浮上来,他也是做不到的。
可有些东西吧,能做就是不能说。一旦被明晃晃的挑破摆在阳光下,段竟遥就受不住了,他会觉得段川凌在嘲笑自己,固然对方不是这个意思。
段川凌再度拉住他,“那也不要生自己的气,你关心我有什么不对?”
不说还好,一说就一句话捅了马蜂窝。
“生气?为你?值得吗?”段竟遥冷笑几声,“我关心你?”他升高了调门,“我关心你什么时候去死!”
段竟权轻蔑地道:“呵,还配不上。”
即便口气不屑,可段竟权擦干净手后还是随之离开。
于是饭桌前只剩下两人了,段川凌觉得碍眼的人走开了,可以好好吃饭了。
风轻语更柔,这样的段川凌竭力敛去一身强横的攻击性,威胁感不足,段竟遥无疑是吃他这一套的,来硬的不成只能来软的。
两人走在海边,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海风和浪潮拍岸声环绕。
沉默的走了十几分钟,一时间没人开口。
“出什么事了?”
“按照这个方向做下去,林晓这辈子都不可能毕业。”
段竟权语气平淡:“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吃了。”偏开头,段竟遥把东西往他怀里一塞,拍拍灰站起来,“你自己慢慢散吧,我走了。”
段川凌忙放下东西拉住他,低声下气似的说:“别,别走,遥遥,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段竟遥开口就是语气不善,他气还没消呢,“你怎么也在这里?”
在落地窗前办公,段川凌自然收到了手下的报告,他想也不想就中止了会议,下楼来和小儿子来一个“偶遇”。
“下来散步。”
回首前生,生命中绝大部分时候都有这个人的身影,掺和在大大小小的无数事情里,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段竟遥还真没想过,要是有一天段川凌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该如何?
段川凌非人般的强悍总是让他忽视这个问题,连死神都要退避三舍的男人,总让人诧异他还有生命的尽头?
盘膝坐在沙滩上,将剩下的关东煮也放到桌上,掬起一捧细砂,张开五指让砂砾从指缝间流淌,反复几次,纷乱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一定要得出一个答案,段川凌追着他问实在让他烦不胜烦。
玩着沙,段竟遥不自主的回忆起海豚,他想要是自己能变成海豚就好了,一头扎进海洋宽广无比的怀抱里,那么大的海洋,他要是躲起来,段川凌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得到他。
难不成段川凌真能指望自己能坐下来和他掰扯清楚几分气愤是出于关心,几分是心软或者旧情未了?他一定会把他重新踹进海里去。
晚餐吃得不多,夜深了就饿了,段竟遥下楼去买夜宵。
端着一碗关东煮吹着夜晚的凉风,海风独有浅淡的腥咸。
晚餐气氛诡异。
段竟权忍不住去舔被拔掉智齿的牙龈,怎么都觉得不舒服。时不时含进一块冰块,口腔被冰得发麻,手上的动作利落,将蟹腿肉完整剔出放到周朗面前盘子里。
周朗的注意力大半都集中在手里的博士生报告书上面,看着看着眉头皱起来,这一届的学生真难带,错误百出,都博士生了还这么蠢得吗?
心软,见不得他真死了,心不够狠,这不是人之常情吗?他又不是丧心病狂的家伙。为什么从段川凌的嘴里听出来,就让他觉得对方好像是得逞了一般。
他不知道今天自己又被算计了多少,也不知道如果自己不下水,段川凌多久才能浮上来,也不想去猜对方会不会浮上来。
毕竟事情发生了,选择他也做了,不管是懊恼还是愤怒,都是发生的,生气就完了,为什么还要仔细去分析为什么生气呢?
一把甩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口是心非。”
低语被段竟遥听见,脚步更快了一倍。
然而段竟遥却是如坐针毡,咽下口中饭粒就放下了筷子,二话不说也要走。
段川凌拉住他的手腕,语气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遥遥,别生我气了。”
段竟遥抽开手,淡淡地道:“爸爸说笑了,我怎么会生你气呢?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吧。”
“我是他导师,当然要对他负责。”周朗匆匆和段竟遥说了句走了,从头到尾都没看段川凌一眼。
段竟权盯着他离去的方向,脸色沉了下来。周朗每个字都让他不悦。
段川凌分出一个眼神给大儿子,“林晓是你对手?”
段川凌在酝酿着如何开口,盘桓在心头的那根刺扎得太深,由不得他不拔出来问一问,“遥遥,你很快就要毕业了,然后有什么打算吗?”
他更想问的是你毕业了打算回家吗,可怕一出口就把人警惕心引出来,一逆反干脆再跑个四五年的,他可受不了。
“没想好。”
“就几句话,好不好?”瞧着小儿子的冷脸,段川凌苦笑道:“你这次不理我,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见我了。”
段竟遥嘴唇动了动,咽下带刺的话,把手臂抽回来交在身后,还往后退了一步,大发慈悲的昂了昂下巴,“那你说吧。”
“边走边说,散散步,好吗?”
段川凌俯下身抽出一方手帕,帮他把手搽干净,还体贴的将水和关东煮都递到他双手上。
段竟遥一手拿着一样东西,黑了脸,“你叫我怎么吃?”
段川凌叉了个丸子喂到他嘴边,动作无比自然。
拒绝再想下去,段竟遥的双手无意识的拢起一把沙,再从圆堆中间分开。等他玩腻味了,回身去拿吃的,身后静静的站了一个人。
能靠得他这么近,还不被他发现,这世上也不做第二个人想了。
看着这个男人,段竟遥委实无法把死亡和他联合起来,他甚至都觉得有朝一日自己都死了,这祸害兴许还能好好的活在世界上。
只要一想就心情好,不过……要是找不到他,估计段川凌真得疯了。
段竟遥嘴角的笑淡下来,何必呢,他想,怎么就非要如此执着,明明可以好好相处的,非弄成现在这样见面都尴尬的境地,图个什么。
可能真被段川凌的疯狂举动震惊了个彻底,段竟遥控制不住去想那个万一。
仰头看一眼天空,星子弥漫,交错有致,令人心旷神怡。
叉着一颗小丸子走向沙滩,他暂时还不想回酒店,边走边走,吃到一半看见守夜巡逻的人。
段竟遥视而不见,远远的避开了,却有人送上来几瓶椰汁,就放在躺椅前的小桌子上。
斜对面一左一右坐着段竟遥和段川凌,前着闷头吃饭却食不知味。
后者偶尔咳嗽几声,专注的望着段竟遥,偶尔给他夹点菜,虽然那些菜都被挑出来放到一个盘子里,根本不动。
剥完一整个螃蟹,蟹肉堆成了小山丘,旁边的侍者及时递过来湿巾让段竟权擦手,他还没来得及催促说几声吃饭,周朗忽地站起身,直接说:“我要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