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旦小脑瓜里装不下很多东西,只记得夫人的大黑脸,他那时怕得头也不敢抬,懵懵的,自己胡乱言语些什么,其实也记不大真切了,“夫人问了我好些问题,大多是学业上的,我就夸少爷你可用功了,日日温书,挑灯夜读,不到丑时必不歇息,做下人的那是劝也劝不住。”
与“用功”八竿子打不着的书少爷嘴角抽搐:“你当真是这么说的?”
阿旦点点头,一副求表扬的样子:“夫人听了我的话,脸色缓和了不少,她还说少爷辛苦,晚上要来看看呢。”
掏出怀里的腌菜和馒头,阿旦为难道:“少爷,就这些...还是从厨房里偷来的。”
“快给我,快给我!”
饿到头顶,哪有嫌弃的份,就是要他去啃石头,那也是香的。
上次光没背出书,自己便受了十戒尺的罚,掌心肿了两天才消,这会儿他若是再去母亲面前嬉皮笑脸的晃,不要命的撩老虎胡须,那可不是十戒尺就说的清的事了。
书辰里揉揉腹部,想着如何装可怜求得母亲原谅,一想,天彻底黑了下来。
等了好一会儿,饿得就差啃纸的小少爷豁出去了,不等了,哪料一出房门,阿旦宛若天神降世。
两人先回的书府,好巧不巧,就在一条街外,碰上书府采买回来的牛管家。
牛管家是书辰里母亲的心腹,被他瞧见自己跟钱程鬼混,指不定要多嘴多舌。
抱有侥幸,书辰里下了马车拔腿直奔偏门,一推门,早该侯着接应的阿旦不在,书辰里就知晓天塌了,人要完蛋了。
为何会想到他...
书辰里烦烦揉乱宣纸,托腮盯着远处那燃了半截的红烛,不禁又走了神。
沾上些匣底糖霜放唇里抿一抿,甜滋滋的味道漫开在舌尖,书辰里舔了又舔,指尖舔得湿漉漉,再尝不到甜味,才恋恋不舍地合上木匣。
没有人作陪,时辰过得格外慢,他想,母亲怎的还不来,怕不是睡着了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儿子,亦或是阿旦这家伙谎报军情,母亲压根没有来看的打算。
书辰里微微叹气,挥毫落纸,一通乱练,发泄完后忽而手腕一顿,惊着倒抽口气。
听他打盹的声调吹着曲儿样的带着个小长尾巴,书辰里忍了又忍,强撑着精神推阿旦:“你要实在乏困,先去歇息。”
阿旦揉揉眼睛,眼皮都打不开了,讨好的话说起来还是很顺嘴:“阿旦不困,阿旦没要睡,阿旦要陪着少爷学到天亮。”
他站站直,没一会儿,就跟才冒头的小禾苗碰上热日头似的往下焉,就这状态,别说天亮了,一刻钟都熬不到。
“辰时?”阿旦愣了一下,呆呆憨笑,“辰时天都大亮了…”
“你还笑得出来?!丑时难道不晚吗?”书辰里一个箭步上前,掐住阿旦肉乎乎的脸,“我骂你你都听不出来。”
“...”阿旦委屈,但阿旦不敢说。
钱程不依不饶,书辰里敢肯定,他若是只字不提,钱程能追在他屁股后头问上一个月。
正欲开口,眼前莫名浮现那一双清冷的眼睛,心一下就静了,话到嘴边,书辰里忽地改口道:“…没看见。”
“没看见?”
晚上来看 ,来看我呼呼大睡的英姿吗?
“你...唉!”
一听母亲要来检查,书小少爷焦躁地在房内转圈圈,最后他抓抓头发,崩溃喊道:“你怎不索性说我辰时都不睡!”
两馒头加一碗茶,囫囵咽下的书小少爷撑得直打嗝。
“那姓牛的如何同母亲说的?”
“这...少爷,我也不清楚。”
“天神”头回做贼,虚得很,衣袖掩着东西,表情都是僵的:“少爷,进屋去。”
书辰里赶紧退回房间,阿旦同手同脚,紧追其后,进来还谨慎地插好房门。
闻到菜香,书辰里哗哗淌口水。
放好东西,房内转上个三百圈,天色将晚,卑微的书小少爷肚子咕噜噜开始叫,探头巴巴往院外望,始终不见有人来唤他用饭。
有讨厌的老年在一旁煽风点火,母亲不怒也要怒,书辰里心慌慌,里头装了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老兔在四下蹦跶。
古人言,女子如老虎,惹谁都不要惹正在气头上的女子,不然如何死的到了地下都道不明。
浓墨落在宣纸上,啪地正中“沐”字,他回神,再想扑手抢救,自是无可奈何了。
秦沐时、秦沐时...
墨色晕染,在满满一面“秦沐时”之间乍眼非凡,像极了少年郎无处藏匿的悸动。
“行了,我也没说我要到天亮,你先去睡,郎中说过,夜间少眠,人是会长不高的。 ”书辰里揉揉肩膀,他的毛笔一直抓在手里,模样做得很足,写是真没写两个字。
好说歹说哄走阿旦,屋内只剩书小少爷一人。
烛火静谧,窗外虫鸣窸窣,书辰里摸出橱里木匣,打开才想起自己忘记买蜜饯糕点了。
...
阿旦年纪小,熬不住夜,他杵在书辰里身侧,站累了,就撑着脑袋靠在他坐着的椅背上,偷摸着小鸡啄米。
可怜书小少爷本是不困的,硬生生连连打哈的阿旦感染了。
钱程大失所望,不甘心的狂扇扇子,“白瞎,没瞧见你也不赶紧说,半晌憋不出个屁来。”
“...”屁你个头,书辰里捂住耳朵,全世界就你最吵,你怎么不干脆找个绣娘给你这张嘴绣上,上下嘴唇刚好绣两鸳鸯,一辈子缠缠绵绵别分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