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在手背上的月光却莫名很烫。
离开房间后,他没有回自己的住所,而是去了解救室。
之前,戚哲去找周深的时候,那名女性哨兵和她的鬣狗几乎把室内可以移动的东西全砸了,如果不是因为解救室的墙体是特殊材料制作,怕是连整间屋子都要被她毁掉。
也许每一个国家选拔士兵的要求都不一样,但军人的精神是绝对的,既然选择站在战场上,当然一开始就要做好献出生命的准备。
空落的房间,戚哲独自站在中心,吴青带着周深已经去安抚那位精神失控的哨兵,他依旧无动于衷,沉默。
生于极度缺少向导的国度,他自认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向导的珍贵,更别说是……
“是吗,”周深看见他似乎笑了笑,好看得不可一世,但下一句话却让他呼吸一滞。
“那我来保护‘神’好了。”
带着沙砾的风卷走了承诺,告知整个荒漠。
戚哲皱眉,没继续说话。
“下次再进行这样大规模的安抚,要半年之后了,但是之前,只需要一天时间修养。”周深盖下的眼脸透出难言的失落。
“你既然不是神,”戚哲走近,伸手抚上他喉咙,手指向上滑,停在下巴处,撩起,让他的脸对向自己,“为什么要做神的事。”
“你不用躲。”戚哲看着未停下脚步他,自顾自地说,“我说过不会伤害你。”
身影一顿,最终还是转头看向他。
戚哲将他的目光全盘接受:“你是神吗。”
“有没有资格只是你们一句话。”难得让他露出一丝不爽,“并且我只需要他的一管血而已。”
“而已!”吴青甩手狠砸在旁边的书桌上,怒道,“你根本不懂他的珍贵。”
戚哲不甘示弱地回应她:“我当然懂。”
有的存在是独特到不需要出现却足够让所有人信服。
此刻某人才真正意识到,“他的珍贵从来不局限在强大的向导能力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肃静的宣誓场没有人催促士兵们离开,他们按自己的想法随意离去,就像他们来的时候一样。
“m?xη,
m?ptio?.”
意识同灵魂在神秘的吟唱中与物质和肉体分离,会腐朽的一切事物在此刻都将得到永生。
“记住仇恨!”吴青长发遮了她半边脸,被手指撩开,“才能接受安抚,燃烧你们的灵魂。”
话落,士兵们呼吸一窒,几乎是同时,一道高昂如深海而来的人声在众人头顶空响起,那仿佛不是来自这个世界的声音,压平怒火,却不将其熄灭。
是天堂的呼喊,或者是地狱的沉醉。
最后一声质问让所有人都开始颤抖,这些穿着军装的战士们,已然无所谓自己的生命,可背后的亲人却成为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唯有他们被无辜杀害这件事……不能允许发生。
场外,同样被煽动了的他国队伍,此刻也回忆起遭驱被掳的痛苦记忆,众多拳头紧握。
“不是!”有士兵撕心裂肺高喊,“这不是我想要的!”
“很害怕是吗!”吴青的声音低沉且浑厚,“承认害怕不丢脸,但是……”
她眯了眯眼,右手往前一挥,士兵们似乎都能感觉到那挥手时带来的厉风,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随即一道威胁炸响在耳边:“明日不敢拿起武器战斗的人,现在就可以直接死去!”
一旁的秘书一愣,惊讶地看向她——对方说的跟演讲稿里一个字都没关系。
从未有过的规模,也必然会带来从未有过的破坏力。
这个时候走向圣洁的宣台,士兵们也没有了白日的激动,肉体的存亡似乎在此刻又重新有了更高的地位。
吴青站在简陋的宣誓台上,面前是半人高的讲台,上面有一张秘书写给他的演讲稿,她瞄了两眼,随后抬首看向台下被恐惧和压力支配的无力士兵们。
吴青不理会,甩头就走,没两步又丢了一句话回来:“不过场外也可以沾着点光,地儿够大,愿意来的就来呗。”
场外与场内都是露天,只要能被允许进入到那一块区域,其实就相当于在场了。
沉默了大概两秒,道谢声和呼喊声爆发,士兵们激动地都跳了起来。
“老大!”那人哭丧着脸。
戚哲看了他一眼,转向吴青:“有什么回报?”
吴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昨天不是给你了。”
是为了救赎夕吗?
恍惚间被下属喊了声,戚哲迅速回神,转头望去。
下属身后围了一圈士兵,全是一脸希冀地看向他,眼神都放着光。
因为军队数量除了占四分之一的哨兵,还有未成化的护卫以及体能优异的普通军人,所以很多训练项目分了不同等级,但唯有弹力机的使用是每一个士兵进军营必须会的一项技能。
由于哨兵和向导的产生,他们对听觉、视觉等各种感官功能的使用到了一种极致,枪击瞄准率、体术强度、移动速度等早就提高了不止一个等级,为对抗这种强大力量的恶意伤害,因此弹力机应运而生。
其位置穿戴于士兵的军靴后跟,类似侧边带有扣环的马蹄铁,脚底前端的弹力比后端要弱,一般是用来刹车用,后跟利用弹力与重力势能的能量守恒,以及机械在其中的稳定运行,只要人给它一个类似推力,便能协助士兵进行跳跃工作和躲避精神体攻击,它的产生使战场上的伤亡率大大降低,所以弹力机的使用是军校和总塔的必修课程。
“我们的合约虽然写上了一系列条件,”戚哲没看她,只盯着周深,狼群刹时幻化成黑雾回到了他的身体里,连同哨兵的信息素一同消失,“但少了一条,你们坚决拒绝的。”
周深凝望不语。
“向导的资源共享。为他这样的资源共享而献出我们的生命,才算公平。”精神的力量足以对抗所有物质存在。
那是只有士兵们才能过的节日——在他们上战场的前一个晚上,所有的s级向导会通过自己特有的方式来给予安抚。听说如果在救赎夕经历过安抚的士兵,在战场上牺牲后的灵魂会洗净怨恨和鲜血,变得非常纯净。
在精神远远高于腐朽肉体的时代,这无疑是最珍贵的祝福。
戚哲也一样认为。
后方的人一直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
已过数日,查捕间谍的事情吴青再没提过,只是那位哨兵也莫名消失了。戚哲问,她说已经解决了。
“这是我国内部秘事,你无须再查,我也向你保证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战斗。”
以为是怕自己再伤害他,戚哲主动走上前,把军装敞开,披到了周深肩上,两手一拉领子,才发现对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瘦,茂密的头发也掩饰不住脑袋的娇小,因为低着头,从戚哲的角度只能看见挺翘的鼻梁和泛着丝微水光的嘴唇。
寒风再次拂来,身前人头顶的发丝被吹起,挠过戚哲的下颌,他喉结滚动,猛然向后退了一大步,也看清了对方的神情——也没有神情。
“谢谢。”周深笑了一下,非常疲惫。
“你最好是真的让我放心。”吴青不耐地看向他,白了一眼后转身离开。
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充足,戚哲非常明白,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时屋内唯一醒着的人动了动,起身,驯鹿化成白雾消散,戚哲看见他回头望见自己,眼里有一丝讶异,却没说什么,默然从自己身边走过。
“我不是谍客。”他莫名其妙来了一句。
但吴青听懂了,朝向室内的脸压根没转过来,但还是回了句:“老娘知道。”
她刚刚收到消息,在去世的向导身上发现一根不属于他的头发,是女性,短发。
同时,一头黑豹从窗子跳了进来,边警惕地盯着那匹身形巨大的灰狼,边走到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的周深身边,黑长的尾巴不停地打在他的后腿上。
见有援兵来了,驯鹿立刻就被周深收了回去,他打开房门,对着准备从窗子里跳进来的吴青说:“请从门进。”
吴青嘴角一抽,但还是听从地把抬起的腿放下,从门外进来。
所以他才能乘吴青顾及不上他的时候做任务,而现在,那位哨兵已经安静地躺在床上。
旁边坐着一个人,脱去了军服外套,露出白色的内搭,握着哨兵的手,身边的纯白驯鹿倚在主人身上,给足了安全感。
靠在门框上的吴青看见他,板着脸,却也没说什么。
可是吴青的话却让他疑惑。是否还有别的未知的能力他所没能接触到的。
无暇去思考其他,这次任务失败了,他很不满意,可也感受到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向导素的力量——他的精神力从未如此被压制过,如果对方不是在进化期,可能面对的就是被攻击……
他看了眼桌上未动几下筷子的餐食,走过去轻轻碰了碰碗边,已经凉了。
不知是想起什么,吴青眼眶发红,她咬着牙,狠声道,“你懂个屁,他的珍贵从来不局限在强大的向导能力上。”
“吴青。”周深在身后喊她,瘦小的身躯站得笔直,“我急需去看望那位女性哨兵。”
吴青没回他,只继续对戚哲说:“什么又是资格?每一位上战场的士兵都有权得到安抚,有没有资格只在于你配不配做一名战士。”
含着碎光的眼睛看着戚哲,天越来越冷,可手指触碰的那块肌肤比周围的空气更冷。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神。”戚哲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听那美妙的声音说:“但是这个世界不能没有神。”
从众人身上取走的恐惧从来不会消散,“神”会回收它,然后独自承受。
“我不是。”
“你说了不算,”戚哲走向他,站在他一米之外,道,“神是人造的,不是他自己所想。”
“人能造神,自然也能毁神,”他纤弱的身子因为精神力的过度使用而显得比平时更单薄,“我的进化期过渡怕是要失败了。”
在最后,空旷场地上,只有一个人站立在那,高大的身影将身边坐地的灰狼都遮了一半,他棕褐色的眼瞳望着宣誓台后的那块深绿色幕布,仿佛要将它看穿。
直到,终于,一道细瘦身影掀开幕布角,从那里慢慢走出来。
那道身影似乎看见了站在空地上唯一的人,动作有一瞬间地停滞,但很快选择离开。
灵魂无限净化。
纯洁的白鹿从晚夜走来,又回归进黑暗中,所有无声的震撼都昭示着今夜的不平凡,亮星在强大的安抚下也失去重力划落天际,在空气的摩擦中将自己燃烧成灰烬。
没有人知道声音从哪里传来,可也没有人去找寻它,精神体说明了一切。
“m?xη(战斗),
m?ptio?(前进).”
白鹿从黑夜现身,从每一位士兵的身边走过,未触碰任何人,只留下月光。
他的回应如同喊醒了沉睡的斗志,拒绝的呐喊此起彼伏地响起,如一层层波涛滚向台上的吴青,她抬手暂停大家的叫嚣,继续高声道:“那就拿起你们的武器!用尽所有平时训练的力量,让你们的精神体肆意捕猎,将嚣张的敌人撕裂!‘抱着至死之心为人民战斗到最后一刻’!”
“抱着至死之心为人民战斗到最后一刻!”
将被屠杀的屈辱,一一化作战斗的动力。
“‘抱着至死之心为人民战斗到最后一刻’!入塔的宣誓!你们每一个人都对着国旗起誓过,敬以最高的军礼!
也许明天就会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尽管逃避吧!但是如果你想让至亲至爱的人最终也消亡在fear的炮火之下,那就去做吧!
尽管妥协!无需反击!在已经自认为无法战胜的情况下直接投降给敌人吧!这是你们所想要的,是吗!”
“所以,你只是想试探我的能力?”周深很不悦。
没有丝毫愧疚,戚哲点头:“虽然黑暗哨兵不需要向导的辅助,但是一旦有特殊情况发生,你的向导素完全可以安抚住我这个级别的黑暗哨兵。”
吴青笑了声,抱着手臂瞧他:“你们凭什么觉得能够有资格得到他的安抚。”
沉重的气氛让她很不爽。
融入夜色的黑豹从她身后缓步走出,随后露出尖利的兽牙,震撼地怒吼一声。
坐在最前排的士兵吓得脸色惨白。
望着这些明天就有可能献出生命的年轻士兵们现在的欢乐,戚哲沉默不语,他转身随意看向远方,被无数沙砾围绕的校场,在蓝天之下,渺小如质点。
夜幕在万千期望下降临,在众人还没聚集在宣誓台之前,已经被各班级的班长传达了明天的战术规划,在逐一领取到足够的武器与子弹后,才终于有处于战争前夕的压迫感和紧张气氛。fear。
不同级别的装甲车整齐划一地排成十几列,两排灰色坦克在最前,降机场停了至少十架狙击机,而这些资源只是军区地下室的一小部分。
“……”戚哲感觉身后的士兵们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了,他也一点不留情面,道,“那算……”
他没说完,但吴青瞄了他后方那群饿狼一样的兵崽子们,也就懂了意思,她不屑地笑了下:“也没位儿了。”
背后顿时一片低声哀叹。
“少将,听说、听说今天晚上是救赎夕……我们……”
是啊,吴青只给了他一个人邀约函,但是d国的士兵们并没有受到邀请,明日就要上战场,这可能是他们一生中唯一难得的经历,然而……
恰巧吴青揪着一个士兵的领子走了过来:“喏,拿你的狼给他练练,至少十头!”
校场内,戚哲用自己的精神体在对自己的士兵进行攻击练习,接着又放出了几匹狼出来加大难度,像忽然想起什么,他转头环视了一圈,看到吴青大大咧咧坐在一根单杆上,然后拿着一根巨长的鞭尺指着不知道谁在破口大骂……
跳过这个画面,他再环视了第二遍校场,没有。他没来。
前几天都会来的,但今天没来。
夜晚躺在床上,他枕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拿着那张邀请单,凝望着上面的那只昂扬头颅的动物,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
不知如何沉入梦里,再睁眼时,天刚破晓,手上还捏着一张薄纸,早就给他弄皱得不成样了。
早晨五点半,士兵们结束十公里的拉练,继续开始分批进武场练习擒术。
既然吴青这样说,戚哲也不再探下去。
“对了,”吴青起身,从办公桌下面拿出一张类似传单的东西递给他,“明晚是救赎夕,愿意参加的话,可以来。”
救赎夕?戚哲惊讶,他盯着那张印着驯鹿黑色身影的单子,想起在母国刚参军的时候,从c国外交回来的将军说他参加了c国特有的节日——救赎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感觉,会永远回忆并带到坟墓里。
直到现在,戚哲才忽然感觉到一股歉意。来得莫名其妙和突如其来。
“我不会伤害你。”
正转身,周深听见男人出声说道。他愣了一秒,但很快神色复常,无言离去。
荒漠的冷空气席卷进那人的衣裳里,把白色的军衫吹得鼓了鼓,身形曲线在微弱的光下隐隐约约。
“喂。”戚哲喊住了他,等其回头,才道,“你的外套忘拿了。”说着往屋内走了一步,在门旁的衣架上取下一件size最小的军服,然后回身给对方递去。
周深站在离他三米远处,盯着他手中的衣服,半晌都没动。
此时白色的床上,一名短发女性哨兵昏睡在那。
“我们的盟约还在,”吴青声音清冷,“下周的战斗正常进行。”
“好,”戚哲说,“请放心。”
她看了一眼周深脖子上的红痕,生气地瞪了眼冷静如冰的戚哲:“你们也被那群曱甴收买了?”
戚哲见已经没有任何优势,淡然将针管放回军服内侧:“并没有,只是单纯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
“袭击c国保护等级最高的向导,”吴青觉得好笑,“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