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伸手取出,轻轻一晃,里面便如豆子般骨碌碌响动起来。
他便以为又是什么仙丹,正欲放回,然而手指刚一触碰,木匣便“咔哒”应声打开了。
里面却没有什么金光璀璨,只盛着数十颗雪白的莲子。
等到一人一鸟赶回魔尊老巢的时候,只见门口的包子牡丹被嚼断了好几根,洞内也是被冲撞撕咬得一片狼藉。
黑鸟全身的羽毛都炸了,一边狂抖着翅膀一边考虑怎么自杀会有尊严一点,又想自己死了会不会还是被扒光毛成为裸鸟,然后曝尸荒野,吓得鸟嘴都合不拢了。
李琰也极为无奈,折腾了好一阵先将那只吓疯了的小兔子逮住,再拎着后颈皮毛丢给鸩川:“你先收拾外面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鸩川?”青年上前一瞧,那龇牙咧嘴的黑衣男子眼熟得很,便问道,“怎么了,你在追谁?”
“咕咕,大人好啊!”鸩川眼前一亮,复又摸着头上撞出的包咬牙道,“是只兔子,属下准备抓来吃顿好的,结果它挣扎了一阵啊,居然突破成精了!咕咕,大人您知不知道啊,我们精怪成精的时候都得有个契机的,怎么着也得攒几十上百年修为,结果这几岁的小兔子居然猛地就成精了,像个疯子一样到处乱撞——”
李琰从他的喋喋不休中抓了重点,心道一声不好,忙提着凌霄便回身向那兔子精的方向跑去。
忽然,波光粼粼的湖水中浮出几个水泡,随即“哗啦”一声,一个身体赤裸的男人钻出水面,扒拉着莲叶边看着阖眸打坐的男子,一双狭长的黑眸里泛着耀眼夺目的光,笑意盎然道:
“玄晏,你这池子里结的莲子,是不是都能随便吃啊?”
李琰这才想起凌晨玄煜便似有心事,在床上匆匆亲了他一口就离开了洞府,如今已是日暮时分,却仍不见他回来。
他瞬间蔫了,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手里撑着的凌霄也低低地嗡鸣起来,向主人倾诉失落的情绪,却被青年毫不客气地拍了一掌。
“凌霄,你委屈什么?”他严肃又认真地警告自己的宝剑,“他是我的,你不可以惦记。”
沉静风雅,隐逸出尘。
原来,他夹在那个人的回忆中,不过是半句可笑的谐音,一块伪造的浊玉。
——
“玄晏。”
在听到那两个字时,鸩川便如同消声一般,一张聒噪的鸟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我是不是像玄晏?”
青年默然由他拽着,过了会却突然问道:“鸩川,我不过在这里二十日,你为什么觉得他会听我的?”
鸩川身体猛然一僵,仿佛是从这话里闻到了一缕危险的气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李琰的脸色,才试探道:“您可是魔尊大人心尖上的人……”
李琰嗤笑一声:“是吗。原来我来的第一天,他就把我放心尖上了。”
莲子,怜子。
阿晏,阿琰。
一个简单至极的文字游戏,却是藏在结界、藏在枕边、藏在心底近千年的往事前尘。
其上疏狂墨色力透纸背,又饱浸痛楚。
「春暮遇玄燕,莲子动澄湖。
孤魂独茕茕,安知灵与无?」
空旷无人的阴森山岭中,有一抹正寻着章法刻苦练剑的青衣身影。
凌霄出鞘,金石有声。剑影流转间,如银蛇吐信,似惊鸿翩跹,掠风卷起枯败落叶。
终于,随着一声几乎能穿透风声的剑啸铮鸣,青年右手捏出剑诀,左手推剑飞快刺去,只听轰然巨响,面前要两人合抱的大树应声倒地,尘土四溅。
莲子圆滚滚地散落在一张淡青色的笺纸上,仿佛刚从莲塘中采下一般娇嫩欲滴,又似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清淡香气。
那熟悉的味道,与他在结界中嗅到过的别无二致。
青年的手在空中迟滞了半晌,终于还是落在那笺纸上,将其缓缓抽了出来。
他转身向洞府内走去,重新整理好桌椅陈设,又迈入里间结界,便见连整洁床褥上都是漆黑的梅花脚印。
青年只得暂时将被褥扯起来准备换洗,却是忽然顿住,眼神落在床榻的一处角落上。
那雕花楠木的床板柔滑平整,唯有这处突兀顶出,像是被兔子精胡冲撞到了机关,木板向上抬起,露出其中一个精致小巧的匣子。
“咕咕咕,大人不用忙!您想吃兔肉属下再给您抓就是了啊——”鸩川忙也变回鸟身,扑腾着翅膀追了上来。
“不是!它刚刚去的方向是赤帝洞府。”青年边跑边急道,“我出来的时候,撤了结界!”
鸩川翅膀一歪,差点又撞在树干上自我了断。
凌霄剑身一弹,像是很嫌弃地哼了一声。
正在此时,李琰忽然听到远处一声拖长的尖利鸟叫,飞快向他的方向奔袭而来。紧接着,从茂密丛林之间窜出了一团白影,嗖地越过他跑了。
李琰还没看清那是团什么物事,便见一只黑色大鸟也猛地俯冲入丛林,“砰”地一声撞在了树上,落成人形。
昆仑瑶池,莲花酿开,花瓣将天一盖。
潋滟红莲簇拥之处的唯一一点翠色,是一片柔和漫卷开来的偌大莲叶。
莲托舒展,其上合眼盘坐着个面如冠玉、眉眼如画的青衣男子,如入定般巍然不动,悠长吐息仿佛应和着莲花摇曳身姿,仿佛与这静谧的苍茫天地融为了一体。
鸩川没有回答,但李琰已经从他震恐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他紧紧掐入掌心的指尖一松,才感觉那割破皮肉的刺痛感倏然惊醒,然后尖啸着传遍全身。
他怔然想,玄晏,真是个好名字。
他垂眸看着哑口无言的鸩川,眼底墨色涌动:“我可以替你保密。
但请你告诉我,你那天曾说我活脱脱像一个人,是指的谁?”
男人觉得后背冷汗直冒,危难时刻也只能打着哈哈装糊涂道:“咕咕咕,大人真是说笑了,您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我是说您活脱脱像神仙下凡一样让魔尊大人动心了——”
原来如此。
他将盒子放回原位,然后蓦然起身,向着洞府外走去,便见鸩川正蹲在洞门口鬼鬼祟祟地销毁作案现场,吭哧吭哧拔着扯坏了的包子牡丹,再填上新的。
看到李琰面色平静地走出来,鸩川忙扑上来,抱着他的大腿哭诉:“大人——如果事情暴露了您一定要替属下说话啊——有您在魔尊大人肯定会饶属下一命的——”
李琰的呼吸微微颤抖起来,捏着笺纸的手不自觉收紧几分。
他不知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只干巴巴地把这几句破碎的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然后慢慢垂下眼睫,竟是忽然笑了。
玄燕,玄煜。
李琰擦了把额上的汗水,脱力地撑着剑大口喘气,总算是露出了个满意的微笑。
在这寂岭住了大半月,得玄煜指点,他剑诀已通三脉,而今日,总算是在苦练之下贯通了第四脉。
他极为兴奋,便是蓦然回过头去,想要第一时间在那人眼中看到赞赏的情绪,身后却是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