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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跑,跑!
快点,再快点……
法斯看着梦中的老师连雾气都快拢不住,牠看似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领口上方应该称为头的部位却开始冒烟,还有几丝灰色的烟雾从考究的礼服里溢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我快十七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法斯一双浅绿的眼眸平静无波,“我知道你们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你完全不做掩饰。”
甚至期待着我发现。
灰影又变出一杯红茶捧在手里,继续说:“因为爱潮魔力是一种特殊的融质能量,她来者不拒,无论是哪种智慧生物都能与之相融,上到神明下到恶魔,只要与爱潮法师建立契约就能得到魔力补充,连断肢都能缓慢复生,甚至能修复灵魂……”
法斯捏了捏右手指节,他能感觉到魔力传来平稳柔和的波动,似乎在安抚他。
“那菲西姨母是因为这个才失踪吗?”他回想着儿时记忆里模糊的脸,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关于那个美丽女人的任何印象,那些朦胧的香气一吹就散,留给法斯的只剩一本不着调的绯色笔记。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它却那么大胆,现在却只留小半仅剩的魔力蜷在身体里,颇有些可怜。
“有什么问题现在就问吧,趁我还没反悔。”灰影催促着,随手翻出一把椅子坐下,后仰靠在软垫上。
法斯顿了顿,开口说道:“老师,我的魔力为什么少了这么多?”
抽出,翻开,机械人将头深埋在书页里,深吸一口气,书上似乎还残留着少年的气息。牠想象着法斯的手指滑过一排排字列,指尖轻敲,就像在抚摸牠的脸颊。
发丝从低垂的后颈分落,露出比人类更苍白冷硬的皮肤。
他的天赋,真的太可怕了,也许很快就不会需要我。
于是他卷入一场怎么都甩不开的无处不在的追杀,从梦境花园逃到现实,从温暖的平原逃到荒寒的林地,然后被那个女人抓到。
那个被“爱”吞噬的怪物。
“呼……这应该不是梦。”
牠用手背遮住眼,轻轻叹了口气。
罗伯特很久没有做梦了,作为强行改造机体延续生命的代价之一,梦境对牠而言已经是不可触及的领域。
在二十岁之前,梦境的国度还被王朝的子民称为花园,她敞开怀抱接纳所有向梦境伸出魔力触角的智慧生物,那是一个无比美丽惊艳的时代,梦境甚至一度被当作第二个家园。
珍贵的蓝血从身体里涌出,流进湿软的草地里,甜蜜的香气从血浸入的地方升腾而起。
“可怜的孩子……”
真是浪费啊,嘻嘻……
“好吧,我的学生,”灰影合上手里的书,梦中橙色的夕阳穿过牠的头颅,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既然你没心思上课,那我们就来聊一聊。”
牠弹了弹皮质封面,鎏金色的闪着光。
灰影说得不错,法斯今天才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性爱,即使它实在是荒唐又糊涂,即使他对此仅仅保留了片刻记忆,连开头和结尾都在混乱的昏厥中消弭,也实实在在把年轻的爱潮法师影响得彻底。
暴雨倾盆而下,噼啪的雨珠无情地鞭挞着这个虚弱的银发男人,他艰难地呼吸着,前路模糊不清,乌云遮住了月光,雨水冲淡了血液和脚印,他在湿漉漉的深林里逃窜,所有的骄傲矜持,所有的愤怒惊惧都好像在漫长的逃亡中化为泡影。
远离故土,血亲失散,腹背受敌。
仿佛世上所有的不幸都在此时向他压来,年轻的皇子尚未长成就已经背负了母亲的性命,他不知道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具被人拼死救出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摔倒了,脸颊被尖锐的石子划破,流出一道泪痕似的蓝血。
他看向窗外,夕阳依旧美丽,美丽得像一幅沉睡的画。
风从草地上低伏卷过,带起一层层绿色波浪,这里不是坐落于丘陵林地的天空帝国,但巧合的是,它与另一个倾覆已久的古老王朝如此相似——玫瑰王朝。
“我猜的对吗,皇子殿下。”
“当然不是,没人敢打她的主意,她的实力超乎想象的强大,那个性格恶劣的女人,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灰影低下了头,似乎陷入了回忆,“算了,总之你的魔力被吃了,也许明天你能看到一个神采奕奕的管家呢。”
“那么,牠暂时不会死了?”
“是啊,还多亏了……咳咳!你是怎么知道的?”灰影狼狈地咳了起来,随后又迅速恢复了优雅的仪态,牠抽出面巾擦了擦嘴,如果牠有嘴的话。
“……太贪吃了,”灰影模糊的面容扭曲了一瞬,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契约写了一半却没法完成,被扣留在罗伯特那儿了,说不定明天就会被消化掉。”
“消化掉?”
“没错,虽然不知道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我来城堡时大陆的魔法师们都在到处奔逃,皇裔和异种被大肆猎捕,如果你生在我的年代,根本活不过一天就会被吃掉。”
罗伯特又一次清晰地触及到这一点,仅仅是紧贴着他的用品,就让自己感觉无比舒适放松。
是魇的先行兵在探路,那种恶心的味道简直快要溢到现实,不详的力量正在扩散,少爷需要迅速成长起来,但是……
平稳呼吸后,牠扫视一圈,深夜里的室静悄悄的,只有负责书籍整理的玛丽在角落里充电,她的义眼没有亮起,正是待机状态,萤石嵌在她的后脖颈,发出呲呲的微弱电流声。
罗伯特起身,把桌上的书放回书架,牠的食指抚过一本本书脊,停在上。
魔法师们在梦中交流,炼金术士在花园寻找灵感,由于是精神的世界,人类和异种相恋都不足为奇,大量融合了双亲优势的混血在花园里诞生,响起第一声啼哭。
然而这些天生的强精神力幼崽,同时也是第一种被跨越时空的怪物撕碎的生命。
于是罗伯特失去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妹妹。
抓、住、了、哦~
……
一声痛苦的呼声响起,银发的青年猛然睁开了双眼,又泄气般把自己摔进软座。
他用尽全力才从海上风暴般的脱力中逃离,平时活跃的魔力全都安安静静地沉在身体里,有一多半都已经消失不见,那些正是用来链接和控制罗伯特身体的那部分。
法斯能感受到,当他的魔力浸入罗伯特仅剩的一小片血管中时汹涌而来的破碎的情绪,愤怒,懊悔,窃喜,悲伤……还有一种黏稠得几乎令人作呕的混乱,滴滴答答缠住扎入的魔力触角,一会儿亲热粘连一会儿疯狂攻击,爱潮魔力兴高采烈地扑上去和它纠缠,连什么时候被斩断和主人的链接都不知道。
这不对劲,爱潮就像一个贪食的小狗,还未长成时就时常在教学时勾勾搭搭地试探罗伯特,机械人不合时宜的情欲多是它挑起,虽然有些顽皮,却十分忠诚,只要法斯一呼唤就会亲亲热热地跑回来融进身体里,他甚至有时能感觉到爱潮对机械人管家既渴望又畏惧的微妙情绪。